隐藏在人群中的舒令仪长舒一口气,直到此时才终于避开天光,浅浅合上了过于困倦的双眼,听觉也因此变得更加灵敏———她清清楚楚听到了上面一对主仆的争辩。
舒令仪听见她的继母茫然若失的询问对面人是不是失心疯或者年纪大了眼睛不好使,为什么将刀锋刺向了她。
舒令仪听见扑扑索索,像是割绳子解绑的声音,舒依禾到了此刻还在自欺欺人,南嬷嬷的声音却还是如往常般淡然平和,边为老熟人临冬松绑,边回答她的疑惑。
舒令仪听见她的老师幽幽回应到,她只有四十多岁,按照五州人均两百的寿命值而言,她还很年轻,正值壮年,眼睛非常明亮,也没有失心疯一类的精神疾病,虽然在舒君手底下做事确实是要抗住很极端的压力。
你就是背叛了我。
舒依禾一锤定音。
没有任何人从始至终站在自己这边,原来从来没有。
舒依禾的眼睛被高台上的戾凤吹得有些红肿,她只低声喃喃着,所有人都在背弃她,这个世界怎么可以这样对她?这也太招人发笑了吧?她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人吗?
她实在想不通其中关窍。
南流景挡在受了内伤的临冬身前,无数刀剑相逼,她的眉目一如既往平静。
听见舒依禾怀疑自我的话语,她先是摇头,复而又点头。
“我没有背叛您,舒君,我只是…不认同您的观念,实际上,我发现自己早就看不懂您了。”
“你撒谎!”舒依禾神色癫狂,慌慌张张地去拦那些不长眼的刀剑,很快又僵住动作:“是舒令仪逼迫你的是不是,你一直站在我这边的是不是,明明、明明几十年来你一直为我做事啊,如今又怎么能说离开就离开?”
南流景退后一步,彻底与面色复杂的临冬站在了同一侧。
她叹息一声:“令仪,她毕竟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孩子,我是她的解惑者。”
“那又怎样,别忘了是我把你从死人堆里拉出来的,南流景,你就这么恩将仇报?!”
舒依禾言辞激烈:“难怪我从前让你去了结舒令仪你却老是推脱,一而再再而三地劝说我不要做绝,原来你早就有了异心!我待你不薄吧,南流景!”
实际上,在祭台上看到舒令仪的那一刻,舒依禾就知道南流景的阳奉阴违之事,只是她当时以为南流景下不去手草草了事,也有可能是偷保下来这个唯一的学生,无所谓,她想着,只要在加冠之时舒令仪不跳出来捣乱就好了,血缘一场,只要她不阻止她,舒依禾也不是不能放这只频频碍事的小老鼠一码。
舒依禾心里做了准备,但事实告诉她,她的准备显然做少了。
她的泛红的眼睫眨了一眨,鼻音浓重:“给你吃,给你穿,给予你从前想象不到的新生活和万人之上的地位,给予你几乎与我同等的荣耀和权力,我甚至全数交给你我的信任———你说我究竟少你什么了,值得你抛弃一切前尘往事,和这个小丫头一起胡乱搅和?!”
“我的主子是嘉应郡的舒二小姐,不是荆州尊贵无比的王君。”
南流景的回答不卑不亢,言简意赅。
舒依禾闻言,简直要发狂:“你在胡说些什么东西,不论身份如何,我始终都是我啊,我既是嘉应舒二,也会是荆州王君!”
南流景顿了一下,紧接着抬起双眼,第一次直视了这个她侍奉了大半辈子的女人。
“你早就不再是你了。”
她说。
“你已然成为了欲望的化身。”
舒依禾这时冷静了下来,听到南流景的判断,笑了又笑。
“欲望驱使着我前进。”
“我没错。”
“我只是想成为更好的自己,回到我身边来吧,南流景,只要你回来,过往一切我都可以既往不咎。”舒依禾的语气里充满诱惑:“回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实现夙愿。”
南流景看着她,也没在看她,更像是透过她在看匆匆过去的多年岁月。
“不是成为更好的自己,是更好的成为自己———你还能明白其中区别吗,舒君———你看,才过了十几年,你就忘记我们的理想了。”
成王败寇,那只是舒依禾延伸出来的意愿,而年少许下的诸多誓言,恐怕早就随着清风随处飞扬了。
舒依禾不由得充满好奇:“你在怨恨我?怪我毁了你名留青史的梦?”
南流景因她这句话便知道她还是执迷不悟,面对舒依禾抬手示意因此复又整装待发的利剑刀戈,她只能很疲惫地,深深叹了口气:“收手罢,舒君。”
“我从没想过多余的事情,我只是在做我该做的事情。除了舒二小姐,我也是舒家的幕僚之一。”
说来说去,不还是绕回了原地?
舒令仪自说是南域嘉应之子,南流景说自己是舒家的幕僚,不就是铁了心要与自己的学生统一战线?
呵。
刀剑已经出鞘,只等舒依禾一声令下便拿下这两人。
“你做了许多多余的事情,枉我苦心培养你这么多年,要知道如果想要得到一个听话可靠的奴仆可要驯化好久,不过,一个奴隶罢了,少了一个嬷嬷,我还能找到五个、十个、成百上千个会做事懂听话的奴仆。”
舒依禾垂下眼睫,红唇轻启。
“杀。”
对面人反应平淡,甚至也同时与她一道儿垂落眼皮,喃喃着一句脍炙人口的诗词,神情自若。
“愿为南流景,驰光见我君。”
希望我的鲜血,能让主君想起本不该忘记的事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