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被他人心心念念的荆来鹄此时此刻也并不算好过。
夜半酣语时分忽然有人闯入了他的家门,对此,荆州第一谋士虽然早有准备,但也不得不承认他们来得实在是太快了。
老弱妇孺早已在他从王宫回来的昨夜就安排妥当了,主母忧思过度告病不能见人,长嫡随侍,剩下的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丫鬟仆人和掩人耳目的娇妻美妾,不得宠又毫无建树的庶子庶女也被他留下来几个,用以糊弄那位多疑的帝王。
整个太傅府虽说外表看上去还是一如往常固若金汤,实际早已经人去楼空一盘散沙了。
因此,被死士闯入大院门口时,林太傅其实并没有多么慌张无度,那样太失君子风范了。
太傅府可不能像那林家一样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洗劫一空满门抄斩,虽然说起来这事儿还是他弃车保帅之手笔。
腰上挂着王君密令的荆州暗卫一路畅通无阻如入无人之地,在第一个守门的奴仆血渐三尺时,荆来鹄也不紧不慢地穿上了外袍,自力更生要躲进预先挖好的密道里去。
从这个地方可以逃到荆州主城区之外,石块将会在他进入后自动崩塌,届时,便是任凭王上再手眼通天,也不可能找到他们一家人。
之后再找机会与附近的藩王外戚取得联系,荆来鹄就还有翻盘再来的机会。
他心中如此盘算着未来诸多琐事,手上动作却不停,略微狼狈地弯腰膝行进入暗道后才算送了一口气,艰难地调转身形欲将木门合上,却在黑暗即将吞噬模糊视野时不期然听见一声悲怆的喊声:“父亲!”
是荆青政的声音!
怎么回事!他不是和他娘从水路走了吗,二弟荆来鸿还特意给他报了平安的,如何又会出现在此时此地?!
荆来鹄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脑内快速过了几遍儿子的声音会出现在这里的缘由,要么是计划早已经败露,出了内鬼,但荆来鹄相信自己看人的眼光,本不该如此;要么是对面人使诈,故意找了擅口技者来诓骗他。
荆来鹄沉默不言,脑中天人交战了好几番,可是杀戮指令不等人,外府不断有尖叫求饶声响起,可不管如何动作,最后都还是归于了金石争鸣之音。
最终荆来鹄还是合上了那道生机之门。
可是他没能跑两步,就又被钉在了原地———荆来鸿这个平日里就没主见的软骨头这等生死攸关的时刻更是失控,跪在原地框框给暗卫们磕头谢罪,全然没有一点士大夫的清高傲气模样,只是再抬起头来时,那把上好的玄铁锋刀就已经横在了他脖颈间了。
他登时爆发出了极具穿透力的哭声:“大哥!大哥你快来救救我吧,你的亲弟就要含冤而死了啊!”
“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们绝对不可能和外族藩王有任何的龌蹉干系啊,王上明察,明察啊!”
“问心无愧,为何要逃?”
这一句话就把众人喊安静下来了。
原来荆来鹄虽早有预料提前将家人送走,可低估了帝王的怀疑猜忌心,主母一告病,擅长偷潜盯人的荆州暗卫就暗暗埋伏在了太傅府周围;荆启序遇刺后本就全城封锁戒严,这一行气度不凡的家眷还偏偏要从沧清河上走,伪装地也够失败的,一下就被官兵们抓了个正着。
荆来鹄有什么事情都埋在心里推敲,没给她们讲清楚其中厉害关系,大夫人在掩护孩儿时不慎落水走失,荆来鸿看闹出了人命便不再多做挣扎,和侄儿一起被压回了家。
他还以为许是兄长犯了什么忌讳招致帝王猜忌,此时血污横流连自己都很有可能会变成刀下亡魂,荆来鸿轰然落地的头颅迟缓地眨了眨眼,这才终于想起来,天子一怒,伏尸百万。
“二叔———”
荆来鹄停顿在狭窄的黑暗通道内,揉了下干涩的眼眶,背后逐渐滚落的沙石逼得他喘不过来气,他无奈地叹息了一声,抛下了所有家人,最终还是义无反顾地往前爬去。
无碍,只要他人还活着,一切就还有东山再起的一天。
然后,他就在无言的长途跋涉后终于见到第一丝光亮几乎忍不住喜极而泣的时刻,被早已经在洞口守株待兔等候多时的雁婺一钺飞来,杀头毙命。
提头领赏去咯。
脸上有着红褐色伤疤的精壮女人松快了一下因埋伏多时而稍显僵硬的筋骨,右手微勾收回沾了血的梅新钺,一掌用力,将其深深嵌入荆来鹄死不瞑目的头盖骨中,大摇大摆地提头走回了来时路。
路途遥远,尽头矗立着全荆州最遥不可及的神秘禁地,也就是象征着至高无上权势的荆州王府。
外院一早就扎堆挤满了因连日变故而惴惴不安的大臣官员,当然里面有许多新面孔,因为不久前王上才下达了一场屠杀令,不少家族被连根拔起,便是那些个庞然大物也实打实受了场抽筋剥骨之恶刑,朝中职位因此空缺许多,便由王后做主,提拔上来许多寒门的后起之秀。
一个杀一个提,某种程度上来说,除了某些实在清廉的肱骨老臣,如今的朝廷,竟然隐隐有一言堂的趋势———毕竟,大家伙可都算是王后,也就是舒家一派的门生。
亲自为孩子守了一晚上灵的舒依禾王后脸色苍白,本就弱柳扶风的身姿看起来更是摇摇欲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