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门一隔,向前,是炳烛之明;往后,是不测之渊。
似乎怎么选择都是错误的。
既然怎么都是错,那她偏偏就要选一条世人之大不讳的路闯一闯。
她偏头侧目,问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从寝殿内脱身出来了的人:“情况如何?”
对面人垂头,笃定又恭敬地回答到:“不失圭撮。”
舒依禾于是将下巴又高傲地扬了起来,端着一股骄奢淫逸的劲,接过随从侍女们递过来的汤药,婷婷袅袅又不失急切的去看望她的好儿子了。
有一口混浊苦涩的汤剂慢慢送入了病人口中,也不知被妥帖舀起的汤药滋味是否太过酸苦,一滴又一滴颜色昏暗的汤水随着病中人的挣扎推搡蜿蜒滴落,是看不分明的沉郁环境里被碾碎的透明烟花。
一朵、两朵、三朵…
缓缓滴落,血花似雨漫天,无情席卷了原本宁静祥和的夜梦时光。
刀尖溅起的血滴轰然炸响,震得不谙世事的小少爷不住低声哭泣,被紧紧抱住的身躯无法扭动,只好无助地将僵硬的头颅往乳娘干燥柔和的怀抱里钻去。
可是很快,他的唯一之物也不再属于他了———官兵已然追上这群逃跑的仓惶羊羔。
他懵然地被看不清脸面的男人拉出温暖怀抱,向来挺直的脊梁被强硬地踩弯向下,低入尘埃,小少爷想抬头弄清楚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可是模糊的眼眶中倒映不了任何东西,只有耳旁还紧紧循环着荆州卫队长冰冷无情的宣告。
“…故银钱贪盗者,如绳锯木断………经国之衰败,生民之穷困,寒衣赤体,皆缘于此耳…王君行令,犯雷霆者,斩立决!”
小少爷恛惶无措地低下头去,眼角余光却清晰地看清了荆州卫的举动,他们正在对他满院子的家人们实施常人所不能想象的残酷暴行。
他呐呐不言,只能尽力把自己往狭小的黑影中缩去,像是从此开始就坠入无边地狱;可是那些冷峻刻薄的荆州卫并没有给他向下滑落的机会,而是揪鸡仔般把他拎扯了起来,在他平日里最看不起的能随意打杀的侍女随从们面前,轻而易举就扭断了他脆弱的带着黄金锁的脖子。
“主家罪子,斩杀。”
瞪大暴突的眼睛似乎还不能接受自己永不再鼓动的事实,似乎不敢相信显赫一时的家族就这么草率的树倒猢狲散了。
然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一封又一封搜查密报由直属荆州卫传上去,准确无误又迅捷及时的交到了正费心给修士们挑选赠礼的荆州王君手中。
揭露在明面上的不过尔尔,趁着那群豺狼虎豹都弃车保帅了,荆方观额外派下去的密卫果然找到了大鱼。
一条条的脉络暴露梳理出来,没成想最后竟然绕到了太子头上。
“林执中、荆来鹄,还有序儿身后那一大帮子魑魅魍魉,呵,野心倒是大,老子还没死呢!”
他气得将桌上厚厚一大叠密报都抛甩开去,在黄纸纷飞中再一次露出了多年不曾显露于人前的阴毒神情,比世间最狡诈的小人还要阴鸷百倍。
“查出来,直接诛杀,九族也不必留下了,斩草除根。”
“还有你。”他微一抬眼,口中吐出的话语像毒蛇般缠绕在老管家的口鼻之中:“仔细全家人头罢,钱权可以再夺,亲生子的命可就只有一条啊。”
为了防止身边人的背叛,荆方观早在多年前就给心腹们都下了药。
管家把头磕得梆梆响,再不敢表露出任何心思,连原本的劝诱规谏都全然吞下了肚,只一个劲说着:“圣恩浩荡,圣恩浩荡!”
“我等谢主隆恩!”
一场又一场无声屠杀在黎明将至时分骤然轰鸣作响。
荆州上空的墨色乌云又积了一大团,黑沉沉的压在半空之中,等待着一场桥廊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