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城区即使有,也不好太过招摇过市,一般都开在特定场合服务特定对象,还要接受合欢宫随时随地的抽查,以确保里头的男欢女爱都是人之常情。
看这不一般的规模…宴楼玉细细回想,没听说过元嘉元理两姐弟要微服私访啊?
这都不用细查,稍微一推敲,事情就可知一二了:定是那白家小妹坐船时迷了路,既已走远,干脆也就一不做二不休一条路走到底,偶然来到了这片花街区,又因年纪小,贪玩好奇,随机闯了其中某一座章台中去,被缠住脱不开身了。
宴楼玉自觉所想非虚,长眉一挑就要和闻意说自己的结论,不料她却抬手示意他先闭嘴,手一扬,两人身上气度非凡的宗门服就都换成了平平无奇弟子装,顺便也变了张脸。
她清咳一声调整嗓音,施施然从暗处走出,作势要往某一家开门迎客的红楼中走,不出所料被拦住了。
在门口打杂接客的小厮帕一低腰一弯,做了个好走不送的架势:“对不住两位,本店不接待外来修士。”
闻意闻言也不纠缠,抬脚往下一家走,果然也是同样的回答。
……
这一整条街的花楼无一例外,都不接待她们这些外来参加荆州大典的修士。
那么,之前宴楼玉的猜测不攻自破———这儿既不接客,白椿也没那个本事破阵翻墙而进,她不会在这里。
最起码不会堂堂正正在这里出现。
闻意和宴楼玉两人对视一眼,都心知事态严重,白椿肯定被拐到某个暗地里的腤臜地方去了,但一夜时间而已,也绝对逃不过她们几人布下的封锁,她一定就被藏在这片土地下的某一个角落!
宴楼玉手心一张,甩出五张配合符咒,侧头询问闻意:“直接炸?”
没等闻意回答,河岩外头宫窗半敞,其间忽然斜刺出两把梅新钺,交缠中上下狂飞,上头那把直掠半空中那五张合成符,下面那柄狂舞着将两人团团围住,最后劈下去时离宴楼玉的耳朵只有一发之距。
闻意将这个热衷于近战的法师拉回到自己身侧,又利落地将那少见的双成梅新钺拔出,将之往来时的方向掷回去。
绿宫窗里伸出来一双布满老茧的手,稳稳当当又轻轻松松接住了这一双凶器。
窗前探出一人,衣饰平常,体壮,肤黑面圆,右断眉,粗硬的长发扎成一束一束的金铃辫,左眼至右胸方横刺一条长长的疤蚣,眉目间自有一股肃杀之气。
看起来是混了域外血脉的人呢。
那人嘴角平平,语调更是冰冷:“此地禁斗。”
“迎来送往皆为达官显贵,就算是上头修真界下来的修士,恐怕也莫有能违。”
宴楼玉少爷脾气被这人激出来了,当即挺身回叫道:“你又是什么人?小爷我还就不信这个邪了!”
他一把飞扬三套十四张连环夺命符,配着阵法誓要将那高高在上之人拉下来,岂料那人并不接招,只是把身体撤了回去。
宴大少一愣,正疑惑呢,忽然头顶一凉顿觉危机,可惜还不等他跑走,哗啦———
一大盆刚从井中打上来的凉水浇了他个落鸡汤。
主人心绪不稳,那群扎堆的符箓法阵纵有万般本事自然也施展不开,于是焉塌塌落了满地。
闻意面上不显,可细细看去便能知道,她眼中分明含了一分促狭的笑。
是该杀杀这小少爷的威风,在修真界人人碍着名头让着他,可真到了外界,那又是大不一样,何况君子与小人难辨,保不准就会平地摔个大跟头。
高楼木窗已然合拢,被这一盆水终于泼冷静了的宴楼玉沉下一口气,在等待衣物干燥的小小空隙时间歪着脸问闻意:“现在怎么搞?”
“初来乍到,没实质性的证据也不好硬闯,尤其那掌事的如此蛮横无理。”
闻意气定神闲地摇了摇头,反问他:“我忽然想起来你肯定不知道一件事。”
“什么?”
天边急速划过一道璀璨蓝光。
“头一天晚上,在你和荆家人应酬的时候,白椿困了闹着要回去休息,我便随手捏了道剑意给她。”
“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
那佩挂在青云剑客腰间的绝世宝剑忽然暴起,以其为中心点一刹那织成细密罗光网,每一根细丝都延伸向不同的方向,那都是迄今为止闻意走过的道路。
闻意便站定在这中心,气沉丹田双手结印,大声斥道:“听吾号令,青云,剑起———”
那唯一一道还遗落在外的剑意立刻迸发出万千耀芒,满天的青绿色霞光替换纯白的天光,登时便占领了半面阴暗的天空。
乍然一点蓝彩也顺势晕入了其间。
强烈的芒光忽然爆发,好歹护住了奄奄一息的白椿那最后的一口气。
那只拟凤被她用红棍打飞,却竟然又盘旋着飞回来反击,白椿疲于应对自己身上掉下来的那堆法器,左支右绌,连连吐血。
她真就想这么停留在此处倒下算了。
可是她不能停下逆行的脚步。
她得为同伴争取更多,更多,更多的逃命时间,哪怕其实根本逃不出去,那也得跑,不要停在原地。
白椿一面呕着血,一面把那既是拐杖又为武器的红棍重新捡起来,紧握在手中。
只要没死,就不能停止奔跑。
她头一次为希望,为自由,为梦想,为同伴而战,也是为自己而战。
一定杀了他!
伤痕累累的白椿再次冲了过去,再数不清第几次被击垮后,瘫倒在泥堆里的身体忽然不受控制的一抖。
青云剑意出现围绕在她周身的同一时刻,白椿只听一声巨响传来,那坚不可摧的石壁忽然自上方层层断裂,切口整齐速度奇快,只一个呼吸的时间,她就看清楚了是谁暴力闯了进来。
“小碧姐!”白椿惊讶又惊喜地叫出声来。
不过她的开心在看见那只阴魂不散的拟凤飞过来时烟消云散,白椿拼命直起无力的上半身,想大声提醒她背后有埋伏,可惜喉中剧痛无比,发出来的声音也是如蝇呐呐。
碧落却没有回头。
她只是将手轻轻一扬,甚至没有抬起来,那只在白椿眼里万分难缠的拟态火凤就像被揉什么无关急要的垃圾一样,被人戳扁捏圆后挤压成一小团,团吧团吧扔远了。
“可恶,啊啊啊我要你们死,全都给我———唔!”
不远处的杨回目眦尽裂,已然彻底疯魔的他哆嗦着扔出了另外一大半金丹想要再复刻一次炸死她们,可是他根本来不及动作,他嘴中的狠话甚至还没有放完,就再也没有下一个字了。
有一道极其冰冷刺骨的凉风吹过,奇怪,明明只是风吹,为什么会感觉脖子那儿凉凉的?
等下、等下!我的身体怎么在那立着!
头呢,我的头哪里去了!
啊…好安详,原来我是死了吗?
无头尸首失去中心重重倒下,那颗断口一如既往平整的头颅咕噜咕噜在沙泥地里滚了两三圈,也不动了。
最后听到的一句话,是那个蓝衣剑修面无表情的陈述句。
“什么唠唠叨叨的。”
“就这?”
而整个过程,他甚至没看见那修士腰间挎挂的那柄神兵出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