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珩默默坠在队尾,抬首望着两侧逐渐变化的街景,不发一言。
过于发达的听力促使他能够察觉到周围空气的每次震动。
狭窄巷道中的痛苦呻吟声、路旁食不果腹之人的虚弱呼吸声、周围民房里传来的嘈杂争吵声、地面上垃圾被行人踏过发出的刺耳响声……
黑发青年的眼中没什么情绪,不似戎久的哀愁、暨景的低落。
只有看惯了的麻木。
其实,最开始不是这样的。
“第一温室”建成前,直至其建成后的一些年,都不是这样的——故土二十年,他返回的那一次,曾仔细走过了“第一温室”的每一处。
为最后再看一眼,他在这片“空无”上,尽全力搭建出的“家”。也为检验它,有没有悄然腐烂,抑或腐烂到何种境地。
那时候,虽然人们饱受“大活化”的余波折磨,没有好用的通讯设备,所有人都要抵御随时会侵袭而来的畸变生物,亦不存在“人造土壤”与随之而来的“人造土壤”货币系统。
但大家眼里有希望,亦敢言梦想。
人与人过着同样的艰苦生活,几乎未曾在生活品质上分出三六九等。
无论是建立“第一温室”的路上,还是在它建成之后,仇珩从未想过要打破这种故土带来的平等,反而不惜一切去维护它——在后来,他也因这种观念被其它持有异心者百般针对,光是活下来就拼尽全力。
甚至,仇珩对“大活化”的降临感到一丝庆幸——人类因此而有可能实现某种程度上的平等。
弱肉强食,何尝不是一种契机?
人人不必因权势而对谁卑躬屈膝,不必因一串代表资产的数字而饱受折辱,不再有谁生来便金枝玉叶、立于万万人之上。
维持千万年之久的社会秩序被动摇甚至打破,高高在上的权贵被拉下高傲的头颅,人人都有机会向上攀爬,只是需要一个契机。或者说,需要有人给予其指引,告诉他们——是时候了。
但终归只是镜花水月。
他从最开始就很清楚,“第一温室”那短短不到三十年的“繁荣”,不过昙花一现。
仇珩也明白,社会阶级的分化是必然的趋势,有文明存在、便有阶级相伴而生。
所以只得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以一种温和但不容动摇的态度将其抚平。
他为人们寻找除“园丁”以外的出路,告诉大家,人人亦有短长,所以因人而用。
引导人类,不必自卑于孱弱的身躯,即使是这片“空无”,亦需要不断向前延伸科技的枝条,亦需要机敏聪慧的头脑与坚毅品格。
为缩短生活条件上的差距,定期进行设施维护或施行政策,谋划“土壤农业”的发展。
在离开前还留下一份《第一温室未来五十年发展计划》——这个名字也是其他人强迫他改的,最开始就是简单的《规划书》三字。只是不清楚后来有没有用得上,自己在其中又对可能出现的状况预料到几分。
但现在似乎,仇珩在冥冥之中也成为了这种分化大势的一员,“温室”最终会发展成他不愿再看到的模样,自己大概也在一点点被同化,将要逐渐成为“食人者”。
“我未必无意之中,不吃了我妹子的几片肉。”
而他却再也没心气去做曾做过的事了。
没人能够阻挡历史的车轮前进。
试图撼天者,终会被拍打在浪潮下——一如曾经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