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主簿笑眯眯地上前,率先打破这冷凝结冰的气氛,“可要将那杜氏的卷宗拿与他先瞧瞧?”
裴元明气恼皇帝将这事当儿戏,本就心怀不满。
可现如今人都已经来了,再加上刘主簿帮着问起,他那沉冷的脸色到底还是缓和了两分。
不过他也没直接将卷宗拿出来,而是折身回到书案前,将昨儿夜里就准备好的那厚厚一沓的大庸律例抱起,大步流星地走到沈旆宁跟前,尽数塞进了她怀里。
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沈旆宁几乎是下意识伸手接住,在胳膊蓦然往下坠时又反应极快地将书捞进怀里。
“本官不管你有没有敕谕,在我这,若想成为合格的大理寺官员,至少大庸律例要背熟!”
昏暗光线下,裴元明那张脸看起来像极了庙里供奉那肃穆的天王像。
可面对他的不留情面,沈旆宁反倒长舒了口气。
原来只是要背书,不是来打她的。
“是,大人。”
这厚厚一摞对杨远清这文弱书生的身板来说确实沉重,刚才在裴元明手中状似无物,可到了她这......
沈旆宁将腹部微微朝后收了些,吃力地兜住,尽量不让它们再往下掉。
裴元明原以为他这态度,这溜须拍马的人怎么也要回上几句嘴。
虽已官至大理寺卿,可那些眼睛挂在脑门上的士族作派他可见多了。
用负手而立、只等对方开口就把他骂回去的姿态等了半晌,除了那简短的三个字,再没听见动静。
直到这时,裴元明才用正眼去瞧沈旆宁。
手无缚鸡之力的模样,几本律例在他手里,却像是抱了一座大山。
眼前这位裴大人,神色中的嫌弃实在太过明显,饶是早有了心理准备的沈旆宁都不由得被他盯得脸颊发烫。
“大人,我、能不能先放下?”
犯了错似的心虚得紧,沈旆宁捏了把冷汗,磕磕巴巴开口,待问完又生怕对方误会,情急之下再次解释:“我、我抱不住,怕掉地上,放下我再慢慢拿。”
深知书卷金贵,况且这架阁库中连烛台都不敢点,她生怕自己抱不住就让书滑落地上给毁了。
就几本书,竟还拿不住。
腹诽的裴元明丝毫没察觉他那不满的脸色在沈旆宁挑不出来毛病的诚挚中逐渐缓和。
“杨大人,给我罢。”刘主簿笑着伸手。
还等着裴元明发话,胳膊却隐约兜不住了的沈旆宁小心翼翼地瞥了他一眼。
“哼。”
脸色不豫的裴大人轻哼一声,随后便不再搭理两人,转身又回到了格架前。
得到默许,沈旆宁才将那口气松懈,感激地望向刘主簿:“劳烦您了。”
待怀里律例书卷被拿走一半后,她明显感觉卸下了重担。
这时裴元明才又开口:“杜氏这案子,陛下给你几日时限?”
几日?
沈旆宁微怔,仔细回想敕谕的内容后才茫然摇头如实道:“陛下并、并未设下时限......”
只封了官。
倏忽,裴元明本就黝黑的脸,更黑了。
-
沈旆宁被撵了出来,连带着那一摞大庸律例。
“杨大人,”见她蔫头搭脑地往前走,刘主簿只得跟在后头安慰:“裴大人只是脾气直白分明了些,但是个好人。”
沈旆宁欲哭无泪,“刘大人,先前您可不是这么说的。”
好人和好相处,虽都占了个好字,可这好哪能一样呢?
听她不自觉露出委屈的腔调,刘主簿又心觉好笑。
这杨大人脾性倒真是斯斯文文的,也不知圣人是作何想法才会把他送到这大理寺来。
“等再多相处一阵子,杨大人就知在下所言不假了。”
沈旆宁不知刘主簿口中的一阵子要多久,可她心里已没了别的想法。
方才裴大人说了,限她半月要将这些律例大致看完,否则便不会让她插手案件。
想到连最浅显的四书五经都还没能读明白,沈旆宁只觉得郁气堵在胸口。
待今日散值,绕去北街的瓦舍买条麻绳回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