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方的年轻帝王似乎思考了许久,他虽默不作声,可卢清河却感觉有万千威压扑面而来,掌心不自觉间已布满黏腻细汗,半晌后才又听他淡漠一句:“等到考绩过后再安排卢少卿去处,期间卢少卿便在家中好生修养罢。”
话落,朝政殿中静得都能听见殿外潇潇风雪的呼啸,卢清河却只能低头躬身谢恩。
说好听是修养,可考绩后的变故谁也说不准,况且皇帝言下之意就已经说明卢家四郎是回不去那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了。
大臣们对卢清河心有同情,但更怕惹火烧身,无一人敢对齐颂的话有异议。
早朝在守福漠然例行的宣唱中结束。
齐颂离开后,卢清河才敢露出步伐的踉跄,面如死灰地往殿外走去。
“卢大人,您无碍吧?”
耳畔响起的声音听不出来太多关切:“若是身体不适,不如您也请旨在家多休养几日?”
“不劳丞相挂心,我这把老骨头硬朗,定能替陛下分忧几年,不负圣望。”
“如此甚好。”
崔丞相点点头,清癯的面庞上露出温和笑意,只是眸底却没几分真诚,模样反倒像只皮笑肉不笑的老狐狸。
“只是那被陛下钦点的杨大人,不知是何等俊才。”
不咸不淡的话将卢太师气得面色涨红,他瞪着崔丞相,又因儿子不争气无法反驳,只能一甩袖袍冷哼离去。
崔文观望着卢清河的背影良久,直至那身朱紫官袍消失在白茫一片的玉阶尽头,他抿直了唇角的弧度,负手站在玉阶上,若有所思地遥望云淡风潇寒凉骤起的天际,先前的笑意也仿若从未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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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内,接到封官敕谕时,沈旆宁似来不及反应地倏忽愣住。得到消息疾步赶来的杨远清已匆忙拽着杨母迎上前拜倒在地。
见眼前的人还直挺挺地站着,守福漠然开口提醒:“杨大人。”
“是。”
在唤声中回神,沈旆宁慌忙伏拜在地。
守福依旧穿着那一身暮云灰的衣袍,夜里见着还不甚明显,现在青天白日下,灰扑扑的颜色衬得他那张脸更显苍白。
将天子敕谕宣念,院中众人待沈旆宁先行谢恩后才敢跟着恭敬起身。
“陛下口谕,还望杨大人尽快彻查杜氏杀夫一案。”
如同往日那般,守福并没有过多言语。沈旆宁将人送出门后折返回来时却依旧感觉在做梦。
怎么就突然从户部郎中变成了大理寺少卿呢?
还有那杜氏杀夫一案又是何事?
穿过垂花门的短短几步路,她脑子里就好似攀缠了万千捋不清的思绪。
四书五经还没能看完,在户部混日子时就已经足够煎熬了,皇帝到底是从哪儿看出来她能胜任大理寺少卿一职的?
难道就凭在奉安宫枯坐的那几夜?
不说沈旆宁想不明白,此刻连杨远清都懵了。
守福走后,杨母都顾不上理会他的异样,笑得褶子都深了几分,匆忙带着丫鬟就去堂屋给列祖列宗和病逝多年的丈夫烧香祭拜了。
刚回到院里,沈旆宁就看见正引颈而望的杨远清,见他面色急切,正想着问他大理寺少卿是个什么官,还想问问那杜氏杀夫又是怎么回事,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他猛地钳住手腕。
“沈氏,你这些日子到底都做了什么?”
“考绩的事还没能想出应对的法子,怎么就跟崔家扯上了关系?”
“我同你说过,你每日只需要安安分分做好本职便是,你可有将我的告诫听进去!”
劈头盖脸一番责问让本就心烦的沈旆宁胸中生出深深的无力感。
她停在原地也不反驳。
在那静静凝视的目光下,杨远清情绪也缓缓平息。
忽然静下的院落中,枯叶被风卷动,在地面摩挲出的沙沙声倏忽令他喉咙泛起阵阵涩哑:“我、我也是心急了。”
等了片刻不见她言语,不知是想做解释或是替自己辩驳才又开口:“我也只是想快些弄清其中原由,这些事并不如表面上那么简单!”
若说从前还有想要把误会跟他掰开揉碎去论清楚的心,但眼下,沈旆宁反倒更诧异她此时毫无波澜的情绪。
“你难道忘记你总挂在嘴边的那句话了?”沈旆宁回过神,淡定收回思绪,望着杨远清那倏忽疑惑的神情好心提醒:“伴君如伴虎,圣心难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