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来想去,他们口中描述那些有关杨远清的好,都不是她想要的。
后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了杨远清。到了杨家,婆母不喜夫君不爱,她也在克己复礼中成为了闺阁时最不愿听阿娘说起的那般模样。
她话锋一转,语气也由悠远拉回:“可你当了这官,不说给娘子买吃食的银钱都要斤斤计较,平日里连母亲都要时时为那中聩精打细算。就好在她身子硬朗还未曾有那十病九痛。”
连消带打的话激得原本是想用借口逼她服软的杨远清面色涨红:“你后宅女子根本就不懂得我的艰辛!你当真以为这官是那么好当的?”
少年壮志待到入仕后方知官场风谲云诡,一腔抱负最终湮灭在士族门阀和新帝的分庭抗礼中。
他寒门出身,作那道旁苦李倒还能坐稳这五品之位,安稳混到致仕也算保全了光宗耀祖的荣耀。
“后宅女子是不知你的艰辛,不过现如今我也还未见你体会我平日里的心酸呀,咱们算作扯平。”
隔着那恍惚烛火,他瞥见了沈旆宁眉宇间毫不在意的轻笑。将那白玉镇纸移开,拿着油纸站起身。
杨远清心头一跳,视线在不自觉间跟随,直到人走到面前。
“还有,今儿个的橘饼是我用自己银钱买的。”沈旆宁举着手里的油纸,笑容不同于平日里那般温和,望着男人哂笑:“我若只能等你施舍,怕是早就面黄肌瘦饿死在你杨家了!”
这些年要不是靠着她嫁妆贴补,杨远清以为他那分成好几份用的俸禄能让他娘能吃上什么油水?
京官的颜面他都要有,别人当官有的他是畏首畏尾半点不敢沾!更别提他那仨瓜俩枣还要算上他大哥一家子。
掠过还愣怔在原地的杨远清去将书房门敞开,寒风灌入她满腹的恼意也消散不少。
“今日起也不必委屈你再打地铺,便回屋去睡吧。娘那里我自会去说。”
免得到时候两人还未换回来她就先将自个儿这张脸看厌了,那可得不偿失。
“沈氏......!”
等回过神来明白沈旆宁是何意思,杨远清面上也露出羞恼:“你当真以为没了我的教诲你能借着我的身份在朝堂中混下去?”
真是后宅女子无知无畏!
“那你便每日陪着母亲在家烧香拜佛祈祷我能混下去吧,若露了马脚,可不是我一人要掉这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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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着脸将杨远清送出门,直到耳边静下来,沈旆宁才舒出梗在喉间的那口气。收起方才的尖锐后整个神情软了下来。
她知道杨远清想要什么,刚才那副做派不过是想让她服个软,保全他憋屈一天的颜面。
若是放在从前,她也定会为了二人之间的和睦忍下这口气。
抬手揉捏着发胀的眉心。
只是眼下她无法做到担下白日在朝中的惊怕,回过头来还要受他指摘。
折身坐回书案前,淡漠坚决的目光透过龟背锦窗棂望着外头断断续续下落的玉絮,思绪间沈旆宁有些走神。
眼下让杨远清好好教她庙堂之事这条路是指望不上了,可她也不能真就两眼一抹黑去上朝。她能套着杨远清的躯壳混入朝堂,可五品京官却不能是目不识丁。
霜雪敲击瓦檐发出轻响,沈旆宁不得不再次拿起被撂下的论语,一字一句去咬碎嚼烂往脑子里填。
“君子不器、不器。”
念着念着,沈旆宁便困意席卷,脑袋一下下点着,那双清明的眸也在炭盆烧足的暖意下变得睡眼朦胧。
“先行其言.......”
喀嚓——
突然从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声,清晰到困倦中的沈旆宁都不自觉抬眼望去。
是雪下大了吗?
还没来得及看清窗外景象,眼前却先不知从哪闪出来一道黑影。
书房门打开又关上,若不是扑面而来的寒意和那人进来时卷起的雪花,沈旆宁甚至都以为他是凭空出现。
被吓得正准备扯开嗓子呼救,一身墨色的人却单膝跪在了她面前:“杨大人,陛下有请。”
还未脱口而出的尖叫被陛下两个字堵了回去。沈旆宁从杨大人三个字中回神。可面对那身夹带着霜雪,眸光寒意逼人的陌生男子,她也不敢吭声,就那么愣愣地站着。
“杨大人,得罪了。”
承影望着眼前这似乎快被吓傻了的文人,抱拳行礼后直接上前一把扛起他。
“啊——!!”
被人扛在肩上倒挂着急速没入风雪之中的沈旆宁几乎魂飞魄散,再也想不起来别的了,就全靠着本能哆嗦着死死揪住了他腰间的蹀躞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