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您也吃。”沈旆宁笑笑,只用一张嘴就哄得杨母喜笑颜开,行动上更是心安理得接受了这最好的待遇。
这原本是杨远清平日里的样子。但此刻母慈子孝的场面偏偏看得饭桌上其他人纷纷眼疼,特别是靠着刚才半盅鸡汤撑到现在的“沈旆宁”。
在杨家有个规矩,吃饭时要等杨远清和杨母都快吃好了其他人才能动筷子。
此刻饿得两眼发黑的杨远清几乎是通红着眼看向桌上的羊肉。
先前沈旆宁那句不要露馅的话在脑海中拉扯着他那即将崩溃的神经,他只得用放在桌下的手狠狠掐住自己的大腿肉。
“弟妹今儿个是怎么了?这眼神看着怎么像是想要吃了小叔似的?”
开口的是杨远清的嫂子刘氏。
杨母顺着她的话朝杨远清望去,那双平日里总透着精明的眸将他饿得略显扭曲的表情尽收眼底。
杨远清根本没想过会突然有这么一出,他连落在那锅山煮羊上的眼神都没来得及收回就又听杨母开口怒骂:“家里是少了你的吃食吗?半点规矩都没有!还不给我上一边站着去!”
当初杨家虽没有坐贾行商的沈家富裕,但祖上也多少留有积蓄,要不也供不起杨远清十年寒窗。
杨远清八岁那年杨父因一场急症撒手人寰,杨母难过之余也算有远见,倾全家之力供小儿子读书。自杨远清考上秀才后,杨母走哪都是受人吹捧的。
可谁知到了京城,宴会上,她那顶好的小儿子却成了别人口中最末等的官儿,她也成了那乡下小地方来的妇人。这极大的落差让她哪里受得了?
那次回来后她就不太愿意再出门赴宴,但在家里的架子却越摆越大,张口闭口把规矩挂在了嘴边。
杨远清到了嘴边的娘还没叫出来,就听见身旁传来一声轻咳。
只见沈旆宁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手里的筷子,转头直视着他:“沈氏,好端端你怎么又惹娘生气?”
满腹委屈忽然堵到了喉咙口,可看着坐得挺直的人那满身神态杨远清却眼熟得紧。
恍惚过后才发现这沈氏竟将他平日里的姿态学了个十成的像!
此时杨远清又回忆起从前每次他娘话起数落时沈旆宁的样子。
她只会不吭不声站起身,不卑不亢直到母亲离开或者气消,从未伏低做小求饶过。
攥紧衣角咬了好几回后槽牙,但最后腿软得硬是没能站起来。
此时他心里也不由得责怪:这沈氏往日里怎地性子就不知软和点呢?就算他此时想认错求饶都张不开这嘴!
“行了,跟娘赔个不是便吃饭吧,吃完饭跟我回房,还有事找你。”
沈旆宁这话让杨母原本冷着的眼神收了回去,崩溃边缘的杨远清也有了台阶。
杨远清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一句话:“娘,是儿、儿媳的不是。”
说完他自个儿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是?他哪儿不是了?从早上被拽起来饿到现在,想吃顿饱饭难不成也有错吗?
有儿子帮衬着说话,再加上沈氏破天荒地低了头,杨母微怔后倒真的也没再追究。吃饱又嘀咕了两句后起身回了屋。
饿了一天的杨远清见亲娘离开,才敢撒开嘴敞开肚子吃。
一旁的刘氏看他那吃相,总也没办法把他和之前的沈旆宁联系到一起。
等惊觉桌上的三菜一汤都快见了底时她才忙慌地动了筷子往自己和身旁乖巧坐着的小姑娘碗里添菜。
吃完后才又皱眉得出结论:昨儿自己这弟妹落进思妄湖,怕是被湖中那水鬼换了魂儿了!
饭后,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饭厅往回走。
杨家宅子不大,但前主人家却是个文雅之士将其料理得极好。也是当初运气好,那人被外派急着上任才匆匆将这宅院卖了,让同是走马上任的杨远清捡了个便宜。
正房给了杨母,沈旆宁夫妻俩住东厢房。西厢房给了杨远清的大哥杨远华一家。临近东厢的耳房便改成了书房。
穿过抄手游廊时沈旆宁瞄了眼走在前头步伐极快的身影,兀自放慢了脚步。
冬日天暗得早,庭院中那棵梨树光秃的枝条上散落着点点盈白,不知是不是因着换了杨远清的壳子,面对这朦雾清寥的场景沈旆宁忽然也想要作首诗。
只可惜她只换了躯壳却没能有杨远清那才情,搜肠刮肚也扒拉不出来一个好听到能附庸风雅的词儿。
“沈、什么好看呢?你怎么还不走?”
憋着满腹怨气的杨远清快走到房门口才察觉沈旆宁还站在游廊处,瞥了眼正房中火烛的光亮,嘴里的沈字还没蹦出来,匆忙咽回去的同时竟又放软了声调。
顶着的虽是她的模样,但沈旆宁难得见杨远清这性子妥协,心底觉着有趣时人也很给面子地跟上。
“怎么房里还没摆炭?”
进了屋,没有设想中扑面而来的暖意,惊诧之余杨远清皱起眉。反倒是沈旆宁走上前用灯剔将桌上正燃着的烛火往上挑了挑,拿起一旁的剪子剪掉了小段烛芯。
昏暗的房内瞬间亮堂不少,沈旆宁倚着太师椅坐下,喟叹一声后才又撩起眼帘不急不缓道:“难道你忘了?我这几日都宿在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