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知道,这事情有多复杂?才是上午,就不见了我们陈老板。我听说他已经上你们县税务局,找你们汪副局长去了。陆老板说了,有事他只找你们汪副局长。”
“汪副局长?”王志山猛然一惊,手中筷子差点落地。杨晓惠伸出右手,搭在嘴边,像是不想与外人说道,小声道:
“我担心陈老板会找你们施压,说你们干扰企业的正常生产经营。他的这一手,对其他执法单位用过,我担心他会对你们不利。再让你们上财务室加班,陈老板会怪我的。弄不好,我会弄得前后不是人。所以,我的意思,你们放弃吧,别太认真了。能走个过程,就走个过程算了。凡正你们的工资,不会因为这事少拿一分。我不同。本身我帮私人老板就像是招呼老爹(笔者注:招呼老爹,本地方言。招呼是照看的意思;老爹在当地指的是爷爷,而非父亲)一样,天天当孙子。要加班,我看算了。”
王志山极力着镇定自己,为杨晓惠打气:
“别啊。我看你的担心纯属多余。我俩既是代表分局来的,你不用管陈老板。这样说吧。‘县官不如现管’。企业的主管税务是我们江北分局,很多时候,企业只能听我们的。其他的,听了也没用,说了也白说。税务检查这么严肃的事情,我是奉分局长命令来的,谁说不查就不查?现在税务局,实行的是税收管理员制度,税收管理员说了算。即便是税务局长来了,在你们企业面前,也不过是权力稍大点的税收管理员。任何人都只能支持我们工作。我们该怎么查,还得怎么查。要是你不配合,我们换作明天,还得继续来。不查清楚,我们不敢轻易说结束。”
杨晓惠沉吟了。
王志山将加班查账的请求,再次提了出来:
“怎么样,晓惠?”
杨晓惠思忖再三,一咬牙,道:
“好,我让金春芬过来陪你们。不过,我就不陪你们了。”
王志山点点头,和李跃文上了财务室。
财务室多了一人。见到有人进门,起身相迎。见到王志山,起身的人和进门的人,愣住了。原来杨晓惠通知前来加班的,不是别人,是王志山曾经的老同学金春芬!
老同学见面,喜不自禁。金春芬与王志山是同乡,二人打小在一所学校,先后是小学同学,后来进入初中,又是同班同学。初中毕业,两人各奔不同学校,这才没有了每天的朝夕相处,少有往来。
金春芬一边沏茶,一边对王志山说道:
“你们上午赶来,我去了车间,和你错过了;下午下班后,我本来是要回宿舍的,接到杨晓惠通知,这才直接从车间过来。看到你,我还真不敢相信,是你老同学啊!”
看着对方,二人心头有着说不出的感慨。曾经的同学各为其主,如今却坐到一起,令人陪感亲切和意外。
坐下查账,两人表面平静,心里却是波澜起伏。
季节昼短夜长。
日头一偏西,天色很快暗了下来。
华灯初上,暮色降临,蟋蟀在厂区旁的草丛中细声吟唱,厂区轰鸣的机器声像是成了低沉的咏叹,再不能现存夜晚的恬静。
金春芬按王志山要求,翻出了她负责的运费账本。
一本本运费账在手,王志山紧急翻查了最近一个月的运费单据,灵光一现,兴奋得差点跳起来。他上前紧握金春芬的手,是那样的富有温度与激情:
“老同学,谢谢!太感谢你了!”
金春芬的手被王志山紧紧相握,一脸莫名奇妙:
“怎么了,老同学,一惊一乍的!”
“不疯魔,不成活啊!谢谢你。你真是我的吉祥物!要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我们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该干什么!”
说着这话,王志山紧急叫来李跃文,让他看他动作。
在李跃文的注视下,王志山翻开账页,找到对应凭证。凭证翻过;凭证后头,是一张张附件运输单据,王志山记下单据号码,再对着“数量”一栏,摘录后写下数字,再翻到下一页单据。
在他摘录下,一批批出厂的铁锭,多了物流运输的实物数量。
一个月份过后,一条条记录顺序井然,在王志山面前一行行排开。王志山拨动算盘珠子,顺序累计月数量,王志山表头的醒目位置,写下“年”、“月”字样;接着,他翻出另一本《销售明细账》,记下当月月销售。数字并列,一大一小在李跃文面前一览无余。两者差距巨大,带着天上地下的反差,令人心惊肉跳。
一个月的数字在一页纸上记录,摊开捏在王志山手中,像是莲花花瓣一样,层层密密、紧密细致,构成一幅蕴含巨大秘密的数字画图。
王志山操作至此,李跃文“哦”了一声,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我明白了。你让开,我来。”
王志山满面含笑,推椅子起身,李跃文坐下。
两人分头动作,埋头摘抄。
一个月又一个月的铁锭运输吨量,跳动着,在王志山和李跃文面前汇成各年总计。运输量与销售量的巨大反差,惊得王志山和李跃文双眼圆睁,几乎同时拍了桌子:
“天,这么多!”
巨大的兴奋之下,两个人起身击掌。
兴奋上头,两个人像是打了鸡血一样,脸泛红光,一天的疲劳,一扫而光。
金春芬看着两人沉浸其中,起身又坐下,紧张忙碌。在快速翻过凭证,急速摘抄之后,不时拨动算盘,“噼啪”作响。她不解地看向两人,不知两人在枯燥乏味的账页中,发现了怎样的秘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深夜十二点钟,数据合拢。
合拢的数据展开来,结果令王志山和李跃文几乎惊得合不拢嘴。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陈富华售出的铁锭,被肢解后,藏匿大半;销售铁锭的数量,不足实际的三至五成,交由杨晓惠按既定销售价格入账销售;真实运输的货运单据,经陆智之手,打了时间差,交到金春芬手中,由金春芬另行结付运费。金春芬付出运费后,在几个月后将支付单据转到杨晓惠面前作税前列支。几年下来,收不抵支,企业利润亏得一塌糊涂。
做下如此手脚,陈富华自以为高明,能瞒天过海;可他没有想到的是,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税务分局的王志山、李跃文在他尾大不掉、调转不灵中,灵光一闪,在另一本运费账目中细查庞大的运输物流数量,找到了证据,抽丝剥蚕。陈富华像是秧鸡躲稻田,顾头不顾尾,任由身后的大尾巴,暴露无遗。二人一举将其逮个正着,打回原形。
真相大白。陈富华自觉神不知、鬼不觉的手法,要不是王志山一开始就用进出资金围拢痕迹,入入不敷出、留下断崖式的窟窿无法弥补,料定必定作妖,作妖背后一定有诈,坚持到最后一刻拿到运费单据,抽取出运输总量,换算出真实销售,要被陈富华瞒天过海,瞒到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