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他以为今日可能见不到她时,祁桑抱着一个半人高的纸鸢像一阵风一样跑过来,直说爷爷欺负人,拉他一个半大的孩子来下棋。
爷爷同她笑着说了几句话,还拿竹竿轻轻敲她的头,指着他说:“这是瞻景,你这两个月总往谷外瞅,我便特意将他带过来了。怎么样,秦爷爷我对你还不好么?”
而后又对他说:“桑丫头比你小上几岁,哦对了,小槿给小丫头取了个字——现在可以叫祁予昭了。微之,你唤她昭昭妹妹便可。”
祁桑原本一手捂住头,闻言不服气地拽过他,愤然道:“什么昭昭妹妹?我们是朋友!走吧,秦瞻景,我们去放纸鸢,阿娘帮我糊好的,很结实!”
秦微之被她拉着走,听完她的话,一时有些羞愧:“对不起,我一直没有来找你,你不怪我吗?”
“你现在不是在这里吗?”祁桑并不放在心上,只顾介绍手里的纸鸢,“这是我和阿娘花了四五日才做好的,我一直没玩,想着不能弄坏来,要和你一起玩!”
“……”秦微之接过纸鸢,心里却想着人总是要不听话一回,有爷爷撑腰,母亲应该也不会说些什么。
心底悬着的什么落下,他感到一阵轻松,回握住她的手,笑道:“下回不会再让你等这么久了,最多一个月,我一定会过来一趟……偶尔也能在这小住几日,左右可以同爷爷住一间屋子。”
“真的吗?”
秦微之温声道:“嗯。我还可以带些东西一道过来,零嘴吃食什么的。”
从那一日起,他只要来明瞳谷,便会和祁桑一起玩闹,似乎是被她误解了什么,他总觉得自己在她心底的形象有些奇怪。
风筝挂树上,本应该去拿个什么长柄的竿子戳下来,偏偏在她期待的眼神中,他穿着一身白衣在树上爬上爬下。
几位尊者过来叙旧,她便拖着几把名剑带着他坐在剑身上满天飞,最后两人一起栽进池塘里被爷爷捞起来。
秦其涣这时便会感叹一句:“我家的微之活泼好动了些,不错不错。”
何止好动了一些?在明瞳谷的活动怕是他全年加起来的九成。
祁桑的活力就像是天上的太阳,睡一觉过后,便会精神抖擞地普照大地,一刻都不停的。
可太阳底下,总会有阴影。
他没有资格评论月川尊者他们的行为,可总觉不安。
他们阻止昭昭修炼,是怕玉京的那些长老对此有异议,进而向憬月前辈施压。
到了那一刻,昭昭能不能活下来都是问题。
憬月前辈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昭昭自憬月前辈与月川尊者大吵一架之后,越来越痛苦,总是逼着自己开心起来。
他想,昭昭不应该那么懂事,随性一些,不要逼迫自己去接受,那不是她的错。
可他做不了什么。
除了隔段时间过来探望她、陪她,他什么也做不到。
就像那一日,憬月前辈出事的那一日,他随爷爷一道赶去明瞳谷,却只能在明瞳谷外看着玉京的一众长老将盗取神器的月川尊者押回玉京,听候发落。
至于,昭昭的下落……若不是从神器中得知昭昭尚在人世,他连一丝希望都看不见。
那日,秦微之拉住准备离开的秦其涣,跪在地上求他:“爷爷,求您了,我们一起去找昭昭,她没有修炼过,连最简单的法诀都不会,您要让她如何自保?月川前辈如今被押回了玉京,没有人去找她,她要怎么办?她一个人该怎么办?而且憬月前辈她……昭昭一定是最难过的,我怕她……我怕她想不开,求您了,爷爷……”
可惜,爷爷露出了他看不懂的为难与纠结,最后只叹道:“微之,爷爷明白。但整个秦府也需要我,我不能置之不理……桑丫头叫了我十年的爷爷,如今遇难,老朽却无所作为,其涣愧之,亦对不起羲明的托付。”
听完这句话,他大概明白了。
爷爷也放弃了昭昭。
而后,秦其涣在明瞳谷外设下一道结界,除去身负月川剑骨之人,其余人皆不得踏足。
秦微之本欲靠着自己从月川洲开始,一日一日去寻,却在五日后被秦恕之绑回了秦府。
回府后,便得一声噩耗,秦雨霖夫妇于裂口重伤,秦微之回去后,只来得及见他们两人最后一面。
停灵七日,秦微之便在棺椁前跪了七日。
秦恕之在一旁说了许多,都说长兄如父,他可以听,却不一定要认。
“一个生父不详、身负魔脉的怪物便让你如此牵肠挂肚?她都已经害死了羲明尊者,你也要给她陪葬么?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人不人、鬼不鬼的,瞻景,为兄真的感到痛惜,当初就不该让母亲带你去明瞳谷。羲明尊者若修为尚在,母亲不一定会伤成如此。那一日,我就该连人带花一起烧死她——”
秦恕之的话音淹没在一声巨响中。
原本跪在地上的秦微之忽地跃起身,将他扑倒在地,死死压住他,双眼通红,又抄起一旁打倒在地的烛台,将尖端抵在秦恕之的脖子上。
站在不远处的侍从连忙跑过来,围起两人,却不知如何是好。
良久,一言不发的秦微之呼出口气:“……我不和你争,我还要去找她。”
他说完便扔了烛台,爬起身准备离开,却被突然震开的灵力掀起,整个人如断线的风筝一般飞了出去,砸到门板上,手臂擦过尖锐的铁钉,划出一道狰狞的口子。
血止不住地流出来,他本该觉得痛,可却只感受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从心底升起来,眼神空洞地望向前方,挣扎地爬起来。
秦恕之从地上起身,冷眼看着他,怒火难抑:“来人,将二公子押入暗室,从今日起,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还有,涵韵,你也不许离府。瞻景,什么时候你想明白了,为兄会放你出来的。至于找她……她就算现在没死,很快也要没命了。修者觉得晦气,魔族看着碍眼,她啊,离了尊者的庇护,活不了。”
兄长话语中不加掩饰的厌恶落在耳畔,他恍惚想起了围着月川尊者的那些玉京长老,想起了昭昭躲在树后无声哭泣的那一日……
除了羲明尊者,似乎所有人都放弃了昭昭,而今,羲明尊者不在了,谁又能救她?
谁又会救她?
“秦瞻景!秦瞻景!”祁桑抬手在他眼前挥了挥,走了这么长一段路,这人怎么就神游天外了呢?还好方才御空的时候没掉下来,不然,她可捞不到他。
秦微之从回忆中抽离开来,缓了缓,才笑道:“无事。”
他抬头望着门上的牌匾,看向已然半步跨进去的晏淮鹤:“原来剑君住在羽字阁,真不巧,宫字阁与羽字阁刚好是一东一西的排布,中间还隔着角字阁,看来是碰不到了。”
祁桑舒了一口气,放心下来:“你没事就好,走路记得看,不要总出神,万一摔着了怎么办?”
“昭昭。”他低声唤她,似乎还沉浸在方才的回忆中。
“嗯?”她仰头看他。
下一刻,秦微之却突然朝她伸手,将她拉入怀里,胸中的万千感慨最后都化为一句叹息。
他垂眸,语调分明带着笑,听起来却那么悲哀。
秦微之说:“幸好,你还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