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她已闯过问道阁第六层,拜师算是板上钉钉的事。他作为筠泽的弟子不想着和她好好沟通、尽释前嫌,竟然开始无缘无故发作起来。
该说的话一句不说,不必担心的事倒是抓着不放……
什么破师兄?让他见鬼去罢!
“我没有在责问你。”
祁桑懒得听他解释:“晏淮鹤。”
他低低应了声。
“我问你,你会将这消息散播出去?你会把我的魔族身份公之于众?还是说,你会觊觎我的东西,要做出杀人夺剑、取出天窍的事?”
一连串的问题抛给他,晏淮鹤默了一瞬,没出声。
忽地,她伸手往后抓住他的手,强硬地将他的手摁在了她的背脊上,而后一寸一寸拂过那脊骨凹凸的纹路。
“喏,天窍就在这里,你要出手吗?”祁桑语气不算太好,不知他究竟是不是生气,反正她是有些生气了。
可此时他却没有心神去分析她的情绪,指腹贴上她的背部时,他的眼睫猛地抖动了一下。
她身上的这件衣裳是从奕初妤那里借来的,不够合身,裙裳又稍显单薄,仿佛能触到她肌肤内里的温度。
晏淮鹤惶然抽回自己的手,他缓慢地找回自己的声音,沉声:“胡闹!”
祁桑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你看,你自己根本不敢下手,我有什么好怕你的。”
“……且放心,我不会做出这等荒唐的事。”他在自己冷静的回话中逐渐找回自己的心绪,压下心底的起伏。
“那你纠结个什么劲?木已成舟,多说无益。”
“我并非纠结,而是……”
而是什么?
晏淮鹤平静的思绪忽地乱了,他说的这些本是十分自然之事。
仙魔两族嫌隙仍在,体内有一半魔脉的她在十四洲行走定会受到针对,境地如履薄冰。
他也是修者,她难道不该警惕他吗?这份提醒分明再合适不过,竟然还抓住自己的手去……
可他很快反应过来,正是因为他是修者,他的这句话才显得突兀,自己的想法有多矛盾。
祁桑见他一言不发,沉默许久,也想不通他在沉思什么。
她接着开口:“再者说,我也并未对他人随意交付信任。你是筠泽阿叔唯一的徒弟,仰灵峰唯二的活人,以后我们就是抬头不见低头见,我难道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你,想着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生怕你什么时候背后给我来一剑吗?若是如此,我不会留在陆吾。”
她若真像他所言,疑神疑鬼,那这陆吾待着根本没意义。在息岚如履薄冰的日子过惯了,她只想在陆吾歇一歇,不想活得那样累。
“可……我们相识的那次并不愉快,我不值得你信任。”晏淮鹤垂下眼,教人看不清他的神色。
“是很不愉快,但一码归一码,我不会因为此事影响我的判断。”她听得莫名其妙,“至于你值不值得我信任这件事……渊罅裂口那日,你那时明知我的身份,却仍放心我与你合作,不怕我突然反水,这难道不是信任,而是利用吗?”
祁桑呼了口气:“还是说你自诩自己眼光好,但我就会眼瞎信错人不成?有什么好纠结的。你这个人虽说有时候确实很令人讨厌,但行事作风定然没有问题,我不觉得我和你说这件事,会有什么危险。”
要想对她下手早就下手了,何必等以后?
“我……”晏淮鹤只道,“或许呢?你所接触到的从来就不是真实的我。”
祁桑暗自腹诽,怎么一开始没发现这家伙看着沉默寡言,心底却不知翻来覆去想了多少东西。
一边自我怀疑,一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两人落在仰灵峰的半山腰处,再往里走一段,便到了晏淮鹤的住处——听竹轩。
她只觉口干舌燥,便道:“好了好了,你再继续纠结,我也已然同你言明了,你也知道我身上有天窍。覆水难收,大不了如你所愿,以后我什么事都瞒着你呗。”
什么都瞒着他?
他张了张嘴,尚未出声,或许觉得自己的想法太过矛盾,又止住解释的话头,只好沉默以对,意念驱使离厌归鞘。
一面说自己不值得信任,一面又无法想象她若是真的时时刻刻提防着自己,他会是怎样的心情。
晏淮鹤心底涌上一股无力,搭在剑鞘上的手蓦地握紧,淡淡道:“抱歉,是我浅薄了。”
又开始道歉了。
祁桑叹出一口气,快步走到他面前,迎上他困惑的目光。
她勉强拾起一些精神,意气风发地笑道:“那么,抛却过往种种恩怨,重新认识一下。我叫祁桑,月川祁氏的祁,望海扶桑的桑,你把我当成普通弟子就成。”
“……”
晏淮鹤看着她眼中的自己,有些茫然无措,隐藏于担忧与厌弃之下的情绪被她的笑一点一点勾起。
她对自己无意识交付的信任,令他难掩欣然之喜,这种感觉太过陌生,显得他无法适从。所以,他方才才会那般矛盾。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寸寸掠过,喉结情不自禁滚了滚。
而后,他抬手以灵力抹去她脸上的伤痕,缓缓舒了口气,在她的视线中弯起嘴角,笑意在眼底蔓延。
眉眼间难得染上些少年人的稚气,晏淮鹤一派温文尔雅,回道:“在下晏淮鹤,临涣晏氏。往后,我会试着做好一个师兄的,师妹。”
一字一顿,比起她的随意,显得那般郑重,像是在交付些什么无比重要的东西。
他的手虚虚地拢在脸侧,却并不触碰,微凉的灵气抚平脸上的伤口与不经意沾上的灰尘。
祁桑仰头看他,在他温柔弥漫的笑意中,下意识撇开了眼,真是奇怪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