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看得懵住,反应过来后惶恐道:“使不得使不得!”遂立刻向后一撤同嬴疾对拜了起来。
“你起来,听我说。”嬴疾仍伏在席上,却是以命令的口吻。
楚暄闻言只好起身。
“这第一拜是要谢你将稷儿从燕国带回来,挽救了乱局。”
嬴疾起身,再拜。
“这第二拜,是拜给张子的。当年我为了相位对荡儿他们蓄意排挤张子之事袖手旁观,也是因为自己的私心与贪婪才导致后来的局面,是我愧对张子和王兄。”
说到这些他喉头苦涩,话语中带着些许哽咽。
楚暄对此沉默不言,亦是胸中闷堵,却也默许了。
“这第三拜。”嬴疾起身,凝视着楚暄的双眼,“恳请楚公子助稷儿坐稳秦王之位!”
楚暄心中一怔,顺着话问:“稷儿不是已经在坐了吗?”
“不。”嬴疾的目光冷下,“我要你助他成为真正的秦王!”
“好,我明白了。”楚暄正色点头。
嬴疾听到对方答应,才满意地起身,神情也舒缓下来。
“今日朝上,魏冉可是说要让我和甘茂前去攻伐魏军?”嬴疾恢复到淡定从容,提壶倒茶,将茶盏递给楚暄。
“是……”楚暄有些意外。
嬴疾看出他的疑惑,笑道:“我虽不上朝,但对朝中诸事还是了如指掌。魏冉此人野心勃勃,他觊觎相位已久,王兄在位时他和他王姐就已经暗中笼络势力,若非此次王储之争我竟不知秦国的半个朝堂都是他们的人。”
“所以,您当时不同意稷儿为储君,也是因为他们?”
“是。”嬴疾轻叹,“但一切自有命数,也只怪荡儿没这个命吧……”
“可无论是谁继位,这个相位都轮不到他魏冉。”嬴疾冷笑一声,“想做秦国的丞相,他还没这个资格!”
“前段时日赵国攻下中山国,国力大增,为巩固秦赵关系,赵王要将自己的爱臣‘楼缓’送至秦国为相。”嬴疾将一封信放到楚暄面前,“此事由赵相肥义告知,我已同意,此刻楼缓应当在路上了。”
“他来了以后,我会将右相之位给楼缓,可他毕竟是赵人,赵王是何用意不言而喻,所以……”他看着楚暄,将另一物件放到他跟前,郑重说道,“我要你做左相之位,去牵制楼缓。”
楚暄心脏狂跳,不敢去接这相印,但嬴疾说得如此直白,且不容他拒绝。
但楚暄还是摇头:“这左相之位位高权重,我如今一无军功,二无功绩,做不得这左相。”
且不说军功这些,他于秦国而言也不过是名客卿,身负太傅一职已是位高权重,若再做这左相,恐将招来嫉恨,尤其是宣太后,魏冉那一边……
嬴疾扬唇:“我知道,所以这次伐魏援楚,我要你一同去。”
“嗯?”楚暄双目睁大。
“等打完仗后还要劳烦你去同魏王谈联盟,重建秦魏连横。你先时连横秦燕赵,加上这次邦交功绩,早已超过当年张子为相之时,如此便无人敢质疑你做这个‘左相’。”
话已至此,楚暄明白嬴疾的态度,也知道无法再推拒,毕竟方才自己答应对方在先。
“那您呢?这次去了后……”他不敢再说下去。
果不其然,嬴疾道:“这场战结束后我便不再回来了,往后稷儿便交给你了。”说话间他露出释怀的笑,如释重负般,肩膀都松了下去。
他忽又想起一事,从腰间解下一块令牌,放到楚暄面前:“你往后免不了出使列国,各国邦交虽说不斩来使,却也杀机四伏,这令牌你收好,他可调度我手下的亲卫兵,我走以后他们会誓死效忠于你,护你周全,任由你差遣。”
“晚辈谢过严君”楚暄接过令牌,仔细一看发现这令牌与聂施给自己的那枚有些不同,倒是与之前给林辙调兵的那枚相似。
想到聂施他便想起那个雪天与之交谈的话,忍不住问:“严君可知道聂施?”
“聂施?当然!他可是王兄身前最信任的亲卫,稷儿登基那日正是他来找我一同前去杀掉伏兵。”嬴疾笑着抚须,“你们认识?”
楚暄点头,将他与聂施相识,再到宣太后安排对方给自己做暗卫之事尽数告诉嬴疾。
嬴疾听完后先是惊讶,继而大笑道:“甚好甚好!即是他愿意效命于你,你大可放心,聂施向来只听命于他认准的人,当年也是他主动找上王兄的。他是个可信任的人!”
经此一言,楚暄安下心来。
嬴疾喝了口茶,莞尔:“在我退位之前,我会为你铺好路,这段时间里有任何不解之处都可以直接问我。”
“是。”楚暄笑道。
二人又聊了一阵,嬴疾将他的人脉、资源等毫无保留地交付楚暄,末了,他发出一阵感叹:“我此生辅佐了三代秦君,也见证了四次王朝更迭,活至今日,出将入相已是知足。但我老了,没有精力再卷入朝堂的尔虞我诈,列国的纷争。”
他背靠凭几,轻叹一声,眼中闪过怅然,“我也糊涂过,以为能护住宗族的权势地位,却也因此犯下大错,害得秦国险些瓦解,落入歹人之手。
如今过了知天命的年岁,也逐渐相信命运了。”
他看向楚暄,释怀一笑:“老一辈的人里只剩下我了,我也是时候退位让贤了。我曾从张子那边夺来的相位,便在今日归还至你手中,往后稷儿也交给你了!”
楚暄双手交叠,以头抵地,对嬴疾郑重承诺:“臣定不负严君所托,尽心辅佐秦王,共兴秦国!”
“起来吧,有你这句话,我便安心了。”
——
从书房出来,楚暄见林辙在前院中盯着鱼塘发呆,手背在身后看着一池游动的鱼儿,不知在想什么。
楚暄悄无声息地走过去,见对方无反应,又逼近些,正想吓他一下时林辙突然回身抓住他的手,反剪于身后,直接将人摁在塘边的一棵大树下。
楚暄快速扫了眼周围,确认无人才放下心来,看着林辙微眯起眼,佯装吃痛轻斥道:“松手,你弄疼我了。”
“偷偷摸摸地想偷袭?”林辙轻掐他的下颌,坏笑一阵,“别装,我都没使劲儿,哪里疼了?”他一边说着又在对方唇上讨了点儿甜头后才将人放开。
楚暄整了整衣冠,看向他嗤笑:“怎的跟个老大爷似的杵在这儿看鱼?思考人生呢?”
“思考……咱俩老了以后。”林辙嘿嘿笑,搂着他的腰往府门外走,“到时候我们在院中建个鱼塘,坐在塘边晒太阳,你喂鱼,我喂你。”
“年纪轻轻就想这些。”楚暄嗤笑,嘴上这般说,心中却是不自觉地憧憬起来,“那要回先生的宅子,建个鱼塘,也可以养只小狗,再种几棵树遮阳。”
“好啊,我也想回去。”出了严君的府邸,走在回去的路上,林辙牵起楚暄的手,十指交扣握在掌心,一晃一晃的,又问道,“方才严君同你说了什么?”
“就……说了这些年秦国朝中的情况。”楚暄突然问,“你何时启程去蓝田大营?”
林辙一顿,闷声道;“三日后,怎么?你希望我早点儿走?”他睨着楚暄。
楚暄察觉他的小情绪,扬唇却不置可否,状似关怀的吩咐:“记得带些厚衣衫,晚间风大。”
林辙见他这副模样,心中又燃起无名火,悻悻反驳:“不带,军营穿不了!”
楚暄瞅着他生闷气,沉默少顷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拉住他的手逼近:“我是说我要带,带了我穿。”
“嗯?”林辙一愣,“你?带厚衣衫?”
楚暄点头:“是啊。”
林辙这才反应过来对方何意,目光亮起,方才的小脾气一扫而空:“你、你你要和我一起去打仗?”
“对、对对啊。”楚暄故意学他说话。
林辙难掩激动,连珠带炮地抛出一堆问题:“你怎么要去?你又不会打仗,是严君让你去的吗?军中条件简陋,我怕你吃不消……”
“谁说我是去打仗的?”楚暄坏笑,凑近他,在他耳边蛊惑一阵,“我主动请缨去伺候你,怕你太孤单我去陪你,替你端茶倒水,暖床。林将军可还高兴?”
“你还会端茶倒水?”林辙嗤笑,被他撩拨得双颊发烫,拉着楚暄手加快脚步走在前面,说话声一阵含糊,“回去、回去先把床暖了,提前温习一下。”
楚暄瞧他这模样笑出了声,卖乖应下:“遵命,林将军。”
——
掌灯时分,太华宫内。
嬴稷正在灯下看书,寝殿的门被敲响,他起身前去开门,来人竟是宣太后。
“母后,这么晚了何故亲自前来?当是儿臣去甘泉宫看望您才是。”
宣太后笑了笑,见他仍挑灯夜读很是欣慰:“母后来看看你,这几日筹备冠礼人都瘦了。”说话间身后的宫侍手提食盒步入房中,将一碗莲子羹放于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