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暄睁开眼,立刻撑起身子,只见方才还十分嚣张之人此刻正狼狈不堪地跌坐在地面上,右手插着一支长箭,那箭矢直接将他的手腕射得对穿,鲜血从手腕处爆开,他的左侧肩膀也插着把箭,直接穿透肩骨,鲜血喷涌满地,发髻散落,披散在肩上,身旁还立着一支长箭,应是要射穿他头颅时被他躲过了。
“给我滚!!!”一阵雷霆般的怒吼从右侧冲击而来,伴随着疾风骤雨般的马蹄声轰然而至,地面都跟着震颤了起来。
楚暄闻此声时猛地向右方看去,泪水毫无征兆地涌出眼眶,苍白的脸上的笑容渐起。
远处的地平线上现出近千名大秦铁骑,黑压压地朝着他的方向奔来,为首的少年将军正是他此生的挚爱,一身许久未见的秦国铁骑打扮,身后负着柄长剑正是湛卢。
林辙狠夹马腹,双眼红得能滴出鲜血,他像只失控的凶兽,眼睛死死盯着嬴壮,再度弯弓搭箭,弓被他拉出一轮满月,不留情面地又朝嬴壮的头射出三支箭。
嬴壮从惊惧痛苦中回过神,见林辙朝自己射来利箭,二话不说起身窜逃,数支箭矢钉在他的脚边吓得他双腿发抖一阵踉跄,好不容易到达自己的马前一跃而上,像只丧家犬般逃离此处。
林辙愤怒收箭,调转马头刻不容缓地朝楚暄奔去。
“哥哥!!”到楚暄跟前林辙勒马停下,飞速翻身下马,冲到他跟前,将人一把抱住揽入怀中。
“阿辙,你来了!”楚暄的泪水瞬间奔涌而出,用仅能动作的左手抱住身前之人,身体因失血过多虚弱地发着抖。
刺鼻的血腥味直冲林辙的大脑,他整个人都蒙住了,顿觉五雷轰顶,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却发颤喑哑:“我、我来迟了,我来迟了……”
“不迟,不迟……”楚暄倚在他身上摸着他的背。
“哥哥,你、你别动,我帮你处理伤口!”他不敢用力,赶紧放开怀中之人,这才看到楚暄右肩上触目惊心的疮口,一瞬间双眼猩红如血,他的心脏如遭重锤,却不敢犹豫太久,快速将楚暄横抱起来,脚尖一点地面,跃上骏马,将人护在怀中。
这时白起驭马来到他身边,方才见林辙跟疯魔了似的朝嬴壮射箭,仿佛和对方有血海深仇,嬴壮跑了后又见他骑着马飞奔了出去,他这辈子都没见过骑马骑这么疯的,再看林辙失控的模样,竟像只被人夺了食的饿狼,谁敢靠近就要将谁撕碎。
从他认识林辙后还没见过他这般,就连那日在义渠和狼斗时都未见过他露出过这样的面孔。
然而在看到他怀中抱着个俊雅白皙虚弱不堪的公子时,瞬间就明白了。
此刻随行的一千秦兵也赶到,楚暄被这阵仗惊回了神,再看林辙身旁不断打量自己的少年将军,此人面容陌生,当是林辙在军中的朋友,他立刻抓着林辙的胳膊坐正身子朝林辙和白起道:“快、快去山谷,救赵军!”
“我去吧。”白起看了眼楚暄的惨状,对安静异常的林辙道,“你留下照顾令兄。”说罢便转头领着重兵迅速奔向山谷。
待白起走后楚暄才抬眼见林辙此刻双目赤红,眼中神色晦涩,却是压抑着痛苦像是酝酿着风暴,他拉了下林辙的手。
林辙这才回过神,一夹马腹向远处无硝烟战火的树林疾驰而去。
到林子深处的一片空地,林辙勒马停下,便抱着楚暄翻身下马,动作极其小心不触碰到对方的伤口。
他将人横抱到一棵大树下,扶着楚暄靠坐在树干旁,看向那仍溢着鲜血的伤口,轻轻将对方的衣衫解开,小心翼翼地将肩处的衣料拨开,露出染血的白皙肌肤和狰狞的血窟窿,全程手都不停地发抖。
“嘶——”那衣料被拨开时扯上了伤口处的血肉使得楚暄疼得倒抽了口气,林辙见状吓得不敢动作,但又不能停下,生怕自己行动慢了伤口化脓。
“哥、哥哥,疼吗,忍一忍,我帮你包扎。”看着这触目惊心的疮口在这雪白的身躯上刺眼的皮开肉绽,林辙眼眶红到吓人。
这个他最爱的人,这辈子都要护在自己心里的人,竟被人伤成这副模样,他心如刀割又万分自责,若自己能早点来就不至于如此!
楚暄面色苍白,冷汗直冒,却轻轻抬起左手搭在林辙的肩上,“阿辙,我……我不疼……你不要……担心……”声音轻细,显得苍白无力。
刚才与嬴壮对峙时还感觉不到的疼痛却在此刻一涌而上侵袭了全身,楚暄又痛又累,此刻说话都觉得吃力,轻轻闭上眼睛。
突然感到伤口处传来一阵麻痒的触感,又略带着一丝刺痛,紧接着几滴滚烫的液体落到自己的肩上。
楚暄一愣,睁开眼,见林辙正低头伏在自己的伤口处,一点一点地舔舐着自己的伤口,似是要将溢出的鲜血都舔干净,像一头舔舐伤痕的狼崽,而他的脸上满是泪水,眼泪止不住地从眼眶涌出,滚落到自己肩上,眼眶充血般的涨红,神色中满是痛苦悲愤和近乎绝望的哀伤。
这些年在刀光剑影的战场上林辙也受过各种大大小小的伤,却从未掉过一滴泪,而现在却看着楚暄肩上狰狞的箭伤泪流不止。
楚暄看得愣住,他从未见过林辙这副模样,他觉得自己的心脏疼得连呼吸都窒了,比肩上的伤口传来的刺痛更加剧烈难忍。
他抬起手摸了摸林辙的脸颊,替他擦去泪水,“阿辙,别哭,我没事,真的不疼,你这样我看着难受……”他声音极轻,几近温柔地摸了摸林辙的脸颊。
脸上冰凉的触感让林辙镇定了些,他抬眼看着楚暄虚弱而苍白的面容,还不忘对自己温柔地笑。
他将哥哥的手拉到自己的脸颊,似是想将这份冰凉捂热,又胡乱把脸上的泪水抹去,旋即从怀中掏出一个瓷瓶,靠近对方的伤口,顿了一下,对楚暄轻声道:“哥哥,我替你上药,可能有点疼,忍一忍,你要是疼就抓紧我的手臂。”
“好。”楚暄微笑着摸了摸他的头。
林辙终于镇定下来,开始熟练地替楚暄处理伤口。
药粉刚一落上去那阵刺痛险些让楚暄大叫一声,他迅速紧咬牙关闭上眼睛,不想让林辙发现,而紧锁的眉却出卖了他。
林辙见状握紧他的手,又连连在那伤口处吹气,好在箭伤未伤及筋骨,再加上这伤药是黄老大夫给的,很快就止住了血和疼痛,楚暄长舒一口气,此刻额间的碎发已被冷汗浸湿。
林辙扯下衣料替他包扎。
这会儿楚暄也冷静下来,开始回忆嬴壮方才说的话,一想到是他让齐国去杀张仪楚暄就怒火攻心,再看林辙身后的湛卢,明白嬴稷定是回朝了,暗松了口气。
正当他思考之际,肩上的伤包扎好了,林辙站起身的动静拉回了他的思绪,却见对方双目猩红,满面怒容,像是个要去索命的活阎王,手背青筋凸起,提着湛卢转身准备上马。
楚暄一怔,连忙拉住他的衣摆:“去哪儿?”
“我要去杀了他!”林辙目露凶光,满面杀气看得楚暄怔忪,他从未见过林辙在自己面前露出这般神情,往日温顺乖巧的小狗在此刻成了凶杀的恶狼。
反应过来林辙说的是要去杀谁后,楚暄当即拖住他:“不准去!”
“什么?”林辙愕然看着他,眼中杀意未收,那目光令楚暄不寒而栗。
“让他走,他不该在这个时候死。”楚暄冷静道。
林辙盯着他不语,楚暄原以为他听自己的话了,孰料下一刻,手中的衣摆一松,对方大步向前就要上马。
楚暄大惊,想爬起来却因动作扯痛了伤口,疼得“嘶——”了一声。
这一声抽痛如一根银针刺入林辙的脑中,唤回了他的理智,他顿住,转身见楚暄满面痛苦,大惊!也在不顾别地冲回楚暄跟前。
楚暄听到动静,又喊了一声:“疼……”
“你别动,我瞧……”林辙满心愧疚正要检查伤口,突然后颈被人勾住往前一带,话未说完嘴就被一阵柔软堵住。
楚暄情急之下亲了过去,却不敢太过用力,换作以前林辙定要反客为主的纠缠,可现下却是愣得像根木头。
这一吻将他满心的仇恨浇灭了,眼中的狠戾不断褪去,回到茫然和沉痛。
少顷,楚暄放开他,见林辙正满眼通红地盯着自己,固执中带着委屈,竟像是要哭了般,楚暄只觉得心脏被这目光狠狠地揉了一把。
他用目前仅能活动的一只手臂环住林辙的腰,头枕在他的肩上,轻叹了声:“我好想你。”
林辙心脏沉了一下,所有的气焰被这句话彻底熄灭,他立刻将怀中人紧抱住,避开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他们终于迎来久别重逢的第一个怀抱,像是忘记了此刻的处境,两个朝思暮想的人在这棵大树下拥抱着彼此温存着,满心满眼只有彼此。
“呃……你们这是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