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兄弟的救命之恩在下日后定当涌泉相报!”
“林将军言重了,士卒护主帅天经地义,何以称作‘救命之恩’?”白起轻笑,“若林将军执意要报,不如换种方式,与属下结友如何?”
“这有何难?本该如此。”林辙立刻答应,“‘将军’之称谈不上,我已在两年前辞去了军职,此番不过是正好担任了护送芈王妃入义渠的主将,回去后又是个布衣,无需抬举。”
白起却摇头:“此番回去后要变天了,你既已返秦,该是你的绝不会少。”
林辙不言语,看向对岸的草野。
白起也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问道:“这义渠你熟悉吧?”
“上回义渠之战带兵烧荒,赤地千里,你又百步穿杨射杀义渠骜,这些事儿早已在军中传开了。”
林辙淡笑,反问道:“你那时已经从军了吗?”
“我那时刚入伍不久,还没资格上战场,这几年稍有了点儿出息,混了个百夫长。”白起挑眉,“不过林兄弟当真厉害,入伍几年便已战功赫赫了。”
林辙摇头道:“也是运气和时机好,主要还是师父教得好。”
“嗯。”白起也认同,“司马将军是个人物。”
林辙问:“师父这几年可还好?”
白起道:“自惠文王逝世后,司马将军便自请去镇守巴蜀了,再没回过咸阳。”
林辙明白司马错是不想参与朝中的乱局,他本是魏国人,对于秦国来说也是个客卿,嬴荡继位后朝中由宗室把持了朝政,他不想硬凑,也想图个清静。
想到司马错,林辙心中仍是有愧,心想等此事终了后一定要找个机会去巴蜀探望一下师父。
林辙没再问司马错的事,反问白起:“你是何时入伍的?”
“记不太清了,大概是……五年前?”白起笑道,“差不多就在你我二人初识后的一年多,彼时我父母双亡,再无牵挂,想着闲着也是闲着,与其做个乡野村夫倒不如入伍从军,还能混口饭吃,运气好点儿还能混个军功爵位做做。”
他以轻松的口吻说出这段话,面上满不在乎的神情,甚至挂着一丝笑意,
当年白起与父亲去山中寻猎,雪天路滑,父亲在半山腰看到一株红梅开得正艳,眼看着要过年了,便想着采一束回去添点喜色,孰料一个没踩稳,从山崖上跌落。
白起听到动静飞快冲过去拽住父亲的手腕,身子不稳也跟着一同坠了下去。
待醒来以后发现自己竟被五花大绑,和一群瘦如干柴的年轻人一同关在了马车里,他下意识想挣脱,但也敏锐地听到外头的动静,从外头人对话中得知自己落入人牙子之手,此刻正身处洛阳边境。
之后的几日白起都思考着怎么逃出去,因常年跟随父亲在山林中寻猎,有时到天黑才回去,他的怀中时常备着火折子。
得知咸阳城因商鞅变法后重农抑商,对于贩卖人口一事看得尤为重,一经发现便是立刻处死,白起便一路忍到了咸阳城内,挣脱开绳子,烧了马车,踹开了门逃了出去,也是在那时与林辙相遇。
白起从人牙子手中逃回去后,满脑子都是自己生死未卜的父亲,他徒步奔跑了三天三夜,回到自己村旁的大山中,此时大雪已经埋没了群山,他在父亲失足落下的山脚上寻了半天都没找到父亲的尸骨。
他发了疯似的在雪里刨,喘着粗气,浑身泥泞不堪混杂着脏污的雪水,双手被冻得皲裂,额头和背上却已被汗水浸得湿透,最终一屁股坐在雪地中,颓然地抹了把脸,双手掩面,滚烫的泪水从指缝中流出,浑身不住地抽搐。
后来他独自一人守着破旧的小茅屋熬过了冰雪霜寒的冬季,开春后,也不去务农,就将家中的余粮吃了,每日颓丧地度过,直到次年五国攻秦之战打响,村中传来咸阳城内征兵的消息,凡十三岁以上的男子皆可从军,立军功者可享荣华富贵。
打仗本是件残酷的事,可白起首当其冲地去了,想着苟活在这村中等死,不如上阵杀敌,死也死得其所。
他刚入伍也只是去后勤做个打杂的,没几个人在意这瘦得像猴儿似的孩童,但也因他多年在山中寻猎,耳力目力较之常人都更加敏锐,虽认不得几个字,却在闲暇时会在泥上画行军图,还能从将士们谈论的战前情报中将敌我双方的军阵画出来,对着一地阵图瞎琢磨,和一旁的士卒们探讨打法。
这些行为逐渐被将领们发现,汇报给严君嬴疾和司马错,司马错偷偷看过他几次,觉得此人是可塑之才,在后勤打杂烧水做饭怪可惜,遂亲自向严君嬴疾提出将白起编入军中进行正统训练。
自那之后,白起便正式开启了他的从军生涯。
“说来,我能入伍还得感谢司马将军。”白起道,“其实,我在蓝田军营时就认出你了,没想到你竟拜入司马将军门下。”
林辙疑惑:“那你为何不来与我相认?”
白起笑了笑:“你当年在马车里弱不禁风,看着奄奄一息,如今见你已是身形高大,气度沉稳,身手敏捷,可真是变了个人,我开始还不敢确定这是你,也不敢上前相认。”
林辙轻笑:“那今日为何就敢了?”
“你的眼睛……”白起盯着他的双眼,“你眸间的光亮和儿时的一样,多年都没变过。”
“是么?”林辙转向身侧的溪水,注视着水中的倒影,桃花眼映着水中的点点星光,熠熠生辉,看了一会儿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他自顾自道,“也可能我眼睛比较大。”
白起闻言忍不住笑出了声。
“我听闻你当年入伍是受了惠文王钦点,拜入司马错门下,没想到你来头不小啊!”白起打趣道,“你可是生于达官贵人之家?怎么当时会被人牙子捉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