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几日,张仪依旧带着楚暄面见楚国朝臣,参加各式宴会,赠礼,收礼。
楚暄跟在他身边观察张仪对不同人的反应和态度,合理转变以配合他的言行,并记下每个人的特点。
二人常在府中对弈,谈论天下局势,张仪将纵横权术与天下局势联系起来融入棋局,令楚暄受益匪浅。
可当楚暄询问化解齐楚联盟的具体计策时,张仪只是笑而不语。
——
旬日后,楚王熊槐在宫中设春日宴以祭春社,特邀张仪和楚暄前来参宴。
所谓春社,是古时于春耕前,祭祀土神、古神,以祈丰收的节日,时间为立春之后的第五个戍日,亦有通过卜卦的方式来确定。
春社是极为重要的节日,各国君王沐浴焚香祭拜土地、先祖后,都会在宫中设“春日宴”,民间会搭“春台”以狩猎物为祭品供奉社神。
祭祀后全民欢庆,大街小巷弹琴擂鼓,食牛羊肉,熙熙攘攘,十分热闹。
民间百姓也会出城到桑林踏青,举办“桑林大会”,男子在桑林中起舞,女子在一旁采桑叶。
楚国地处南方一带,三月下旬冰雪几近消融,楚人崇拜鬼神,春社当日百姓舞乐狂欢,当街高歌,甚是热闹。
张仪和楚暄坐着马车进入楚王宫,宫道上香气混杂,仿佛百花齐放,越往里走越浓郁。
楚暄只觉得头晕目眩,来楚国的这半个多月里,他已经闻了上百种香料,他觉得自己的嗅觉都要麻木了,楚王宫更是四处熏香,宫侍们各带香囊,宫中仿佛有上百种香气,相互融合直冲鼻息。
风吹起车帘的一角,这诡异的香气扑面而来,楚暄自车窗向外看去,两侧宫墙上绘着千奇百态的浮雕,龙、凤、麒麟、仙鹤、牡丹、梅兰竹菊等等,其上镂着金丝线,装点着各式各样的珠宝玉石,在琉璃宫灯下光华流转,显得栩栩如生。
每隔三丈立有一个白玉雕塑,顺着宫墙而设,抬眼是月辉笼罩下的琼楼飞宇,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琉璃金瓦重檐殿顶,覆着零星的积雪,月华下似成群闪着金光的连绵雪山。
在楚暄的目光还流连在金光耀目的琉璃殿顶时,马车抵达桂兰宫外。
楚王将春日宴设在桂兰宫,桂兰宫是楚王宫内最大的宫殿,共十二进,常用于举办大型宫宴。
宾客们从宝马香车上下来,步入宫中,今夜的桂兰宫灯山上彩,金碧相映,锦绣交辉,如梦似幻。
一路行来,楚暄真切地领略了楚王宫的繁华奢靡,回想令尹府的富丽贵气,余焉楼内的金迷纸醉,在楚王宫面前简直是小巫见大巫。
楚国是他此身出使的第一个诸侯国,若用颜色来形容,秦国是庄严的朱红、肃穆的黑,楚国则是五光十色,绮丽繁富。
正殿内更是奢华绮丽,珠帘金柱,檀木雕梁,硕大的琉璃灯高悬梁顶,照得宫内金碧辉煌,美轮美奂。
主宾已依次入座到东侧席上,皆是王室宗亲,朝中高官权贵坐于西侧,官职地位一目了然。参宴的权贵来自芈、屈、昭、景四大家族,这四大家族在朝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外族士子难以撼动。
宫殿正中,楚王熊槐端坐在王榻上,正搂着一位婀娜纤细的美艳女子,那一对吊梢狐狸眼横生媚态。
熊槐满脸笑容地看着来宾,见张仪步入殿中,陡然提高嗓音道:“秦相来啦!”
张仪与楚暄一齐行了个邦交大礼:“外臣拜见王上!”
熊槐心情甚好,抬手,乐呵呵道:“快免礼!入座席!”
起身时楚暄认真打量着熊槐,见他长得虎背熊腰,一袭华丽的紫色烫金王袍裹着他高大臃肿的身躯,看着一副心宽体胖,富贵祥和的模样,毫无君临天下的气质,他天庭饱满,红光满面,喜笑盈腮时满脸的横肉将本就小的豆眼挤成了一条缝,显得十分滑稽。
楚暄打量着熊槐,熊槐也注视着他,后者倒是明目张胆。自二人步入宫殿起,熊槐就紧盯着楚暄,这会儿看得更加仔细了,脸上的笑容也越发深了,楚暄被那豆儿大的眼中投射出的目光激出一身鸡皮疙瘩,飞快地移开视线,随张仪步入坐席。
二人坐到西侧首位,齐使陈轸次之,宾客中大多是熟悉的面孔——昭阳、陈轸、靳尚等朝臣,还有楚太子横、公子子兰一众王室公子,却没见到屈原。
宫宴开始前,熊槐与朝臣们寒暄,张仪扫视了一眼,问道:“今日怎么不见左徒大人?”
提到屈原,熊槐的笑容僵了一瞬,冷笑道:“左徒大人?他早就不是什么左徒了。”
张仪和楚暄闻言,疑惑地看着熊槐。
“他现在是楚国的三闾大夫,这个职位更适合他。”熊槐背靠后垫摆了摆手,“今日‘春社’三闾大夫一大早便出城参加什么桑林大会去了,他这等高风亮节之人,需沐清风,饮桑露,自是不屑于寡人这膏粱俗食的啦!”
想到屈原,熊槐便气从心来,前些时日他在上朝时与众大臣商讨如何庆春社,提出今年大设春日宴,遭到屈原的反对,还被他当庭斥责为大肆挥霍,沉迷于声色犬马,大战在即却享乐无度,国必生害!
熊槐被他气得七窍生烟,加之先前数次建议都遭到屈原反对,早已对他积怨已久,刚好借此机会,以屈原“顶撞君王,目无法纪”为由,罢黜他的“左徒”之职,改任为负责宗族事务的“三闾大夫”,若不是看在他屈氏一族文武济济,历代皆为股肱之臣,早就将他撵出宫去!
令尹昭阳轻咳了一声,缓缓开口:“王上,三闾大夫并无此不敬之意,只是他更喜于云游四海,吟诗作曲。”
熊槐摆了摆手:“罢了罢了,不提他,这便开宴吧!”
只听得一阵浑厚的编钟鸣响,绵绵不绝,宫侍们井然有序地抬着担食,端上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