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转身,面朝六位寿主。
他嘴里念念有词,声音越来越大,语速越来越快,快到染绯怀疑他在瞎说。
路行漾凝重的表情严肃且正经,念完最后一个字,他双手合十,同一瞬间,河面的水开始翻滚,像是煮开的沸水,大气泡在水面炸裂,溅起数不清的水花。
水花越来越高,越来越高,超过小孩的脚,抵达小孩的手。
细小的水滴以不规则的形状向四周散开,幻化出锋利的刃,割开小孩的手腕。
水刀划过,起初了无痕迹,随着时间推移,鲜血挤开皮肤,从伤口涌出,细细的红线在小孩手腕内侧流动。
本该最不能忍痛的小孩,却一声不吭,连眉头都没皱一下,神色木然地端坐在秋千上。
水花翻滚,刃化作舌,舔走十二只手腕上的血液。
染绯侧头,那六位寿主同样神色木然,睁着空洞的双眼,与河面正中央的十二个小孩一起,视线垂落在河面。
苏轻辞屏息移动,离开护卫队列,与染绯并肩而立。
他身边的几个护卫震惊,但没“安杰”那么大胆子,敢在渡寿仪式进行中擅自行动,只能对着“安杰”的背影干瞪眼。
染绯脖子上的汗毛竖起,她知道某人过来了。除了他,还有谁能让她汗毛倒竖。
苏轻辞走到染绯身边,终于知道染绯在看什么了。
沸腾的灰蓝色河水底下,有一团猩红的颜色,那猩红形状狰狞,颜色诡异,被气泡挤着,模样随时在变。
唯一不变的是,它一直在变大,一直在变亮。
苏轻辞咳嗽两声。染绯下意识扭过头去看他,苏轻辞低头,她眼里仿佛残留了河底猩红色的光团,黑瞳仁亮得惊人,美得绝艳。
苏轻辞知道了当染绯全神贯注于某一件事物时,是怎样一副表情。他可悲地发现,现在连一条河也会成为他嫉妒的对象。
见苏轻辞双目有神,呼吸心跳皆正常,便转回头去,端详河底的动静。
河岸边,能看见河底异状的,只有河面中央的秋千上的小孩,大祭司路行漾,染绯以及苏轻辞。
染绯不认为那群小孩还能“看见”东西,他们失魂的样子,估计已经失去了所有感官。
她明白了,渡寿就是把小孩未来的寿命,让渡给有延年需求的老家伙,简而言之,用钱买命。
她看清楚了小孩的寿命是怎么没的——那舌头一样灵活的水花不是空有形状,它们卷走血液,一同卷走的,还有小孩的寿命。
秋千被水花飞溅弄得乱晃,静不下来,秋千上,小孩的鞋袜、裤脚全湿了,往下吧嗒吧嗒滴水。
但她看不懂让渡出的寿命是怎么渡给那群老家伙的。他们的神色与被夺走未来寿命的小孩一样恍惚,仿佛也正在经历着失去,而非得到。
染绯忽然想到陈蕙儿。万一真如她感觉,寿主也在失去什么,假如之后陈蕙儿没了爹,该多难过。
染绯偷摸移动一大步,胳膊贴着苏轻辞的手臂。
苏轻辞恍若未觉,染绯曲肘轻轻推他,他才低头。染绯使眼色,让他看左起第三个寿主。她不能开口,一开口,就会有许多人投来关注的目光,只能用眼神与苏轻辞交流。
好在苏轻辞只是看她几眼就明白了,她想让他帮忙唤醒那个人。
只是,凭什么?
凭什么她要什么他就给什么。
染绯见苏轻辞久久不动,以为苏轻辞不理解,刚准备再做一遍方才的眼球运动,苏轻辞却忽然点头。
点头的同时,始终凝视染绯圆睁的眼,目不转睛。
他在向她传达一个意思:他明白她的要求。
明白,但不想做。
染绯慢慢收回推苏轻辞手臂的肘,没收回视线。她满面笑容地迎着他考量的视线,底下的手,松松扯了扯他的袖子。
苏轻辞想笑,她以为这就够了?
发笑的心情还没褪去,他手背上猝不及防多了一份温暖柔软的触感。
强烈的、身体感官产生的欢欣不期而至。
染绯的浅紫色袖子盖住他和她的手,在无人知晓的黑暗地带,她纤细暖和的指尖抚摸他的手背。单手解开他袖口的束带,从松垮的袖口钻了进去,由手腕外侧起,抚过手腕侧面被骨头顶起的青筋,游走至手腕内侧。
那里有一道道伤口,新旧叠加,恐怖丑陋,看到就会感同身受地痛。
他不久前希望她能因此而给他一点注意。
手腕内侧的痒麻告诉他,他如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