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央从屋子后头走出来，指了指那鱼线，纳闷道：“钓鱼不放鱼饵，鱼儿怎么会上钩？”

蒲老先生笑，“姜太公钓鱼，愿者上钩呗！”

魏央装傻，“听不懂。”

“小丫头聪明，装什么装！”

魏央咧嘴一笑：“我再聪明您也不收女徒弟呀，这不是给您另找一个吗？我说的没错吧，这个徒弟没有让您失望。”

蒲老先生叉着手哼道：“老头子老了，教徒弟嫌累！”

魏央走到溪边坐下，她小小的身影坐在蒲老先生旁边，一老一小，仿若爷孙俩。

“累有什么，开心不就好了。”

她知道蒲老先生这种人，一生意气风发，骄傲自负，到这个年纪已经不缺什么了，唯一遗憾的就是没有徒弟传承他的衣钵。如今能收到一个顺眼的徒弟，蒲老先生心中想必很欣慰。

蒲老先生哼了一声，不说话。

魏央嘀嘀咕咕：“我回去就让薛姨把桂花酒给过来哦，保证不让某个老先生失望。”

蒲老先生被她逗笑，问道：“娃娃，你是从哪听说我的？”

“我问了林家雅珠姐姐。”

“哦，”蒲老先生想起来了，“她有个叔父还是伯伯叫林卜是吧？以前跟着我学过，人有点愚钝，老头子嫌他笨，把他踢走了。”

魏央哈哈大笑。

蒲老先生斜眼瞥她，“你家里人没教过你女孩子要有仪态吗，笑成这模样？”

“教过啊。”魏央不在乎地抱住膝盖，注视远方，“从前我家里管的可严可严，坐椅子都得只挨着一半屁股坐，连喝口水都不能太大口，烦死了。”

上辈子她被拘在宫里，过尽了囚笼般的生活。

重活一世，她再也不要那样活着了！她要想笑就笑想哭就哭，困了睡觉，不开心就出门喝酒唱歌揍臭小孩。

蒲老先生道：“不错！有老头子年轻时候的风范。”

魏央想起江珩礼：“蒲老先生，您这个徒弟肯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蒲老先生眺望远方，许久后道：“谁知道将来会怎样？他选的这条路，太难。就连老头子年轻的时候都不敢轻易决定要做谏官，他却敢。”

“这才说明这个徒弟不一般啊！”

蒲老先生看向她，神色严肃，“可娃娃，你可知道做谏官要付出什么？清廉直臣，不仅要心怀天下，更重要的是要能狠得下心肠。而这一点恰恰是最难做到的。”

“做我的徒弟真正要学的不是那些复杂繁琐的经学，而是坚定的心志。任何亲近之人，有朝一日只要犯错，他都必须横刀相向断其生路，只有做到这个程度，才算真正出师了。”

魏央不高兴了，“干嘛含沙射影。”

这回轮到蒲老先生哈哈大笑，“老头子可没说你！”

魏央哼了一声，思绪飘远。

上辈子，她对江珩礼入朝为官前的事情一无所知，并不知他有没有拜蒲老先生为师，但有一点毋庸置疑，他确实做到了对任何人一视同仁。

所以在魏氏犯下滔天罪行时，他奉上万民陈情书，将风光的魏氏一族一举送入了坟茔。

即便他来送她最后一程时，他也未抬眼看她，从始至终恭慎有礼，保持距离。

临死前，当他的身影在冗长宫道远去，她几乎忍不住想问他一句，在他心中她是否只是高高在上的魏贵妃，又或者，还是当年那个提着一篮子糖的李家小女郎。他在将魏氏一族送上断头台时，是否顾念过他们曾经的情谊？

在岑州的青石巷，他帮过她，可最终也是他亲手送她上了断头台，他可知道她有多恨他？

……

魏央黯然地道：“反正，我和他没什么关系的，之后也没有。我不会和他有关系的。”她一直重复着，像是说给自己听。

蒲老先生瞥她一眼道：“世间有很多种人，有的人顾家爱子，在官场便无心做事；有的人廉洁奉公，为民奔赴，便注定不会是个称职的丈夫。人贵在要看清自己的内心，知道自己要选什么人。”

魏央装傻嘀咕：“听不懂，但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蒲老先生看向跳动的鱼钩，“鱼上钩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