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议论纷纷,她本因太庙被劈之事牵连自己而羞怒不堪,听闻江珩礼领下此职,更觉颜面扫地。
能够担任修补太庙之责的工匠,都是资历极深的老工匠,她听宫人说,江珩礼是朝中最年轻的后生,资历不足,在这件事中却担任最轻松、功劳最大的督察之职,绝对难以服众,那些老工匠必定会给他甩脸色。
她在宫人的撺掇下,前往太庙,以为会看到狼狈的江御史。
看见的画面,却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秋雨寒冷,数十工匠冒雨搭梯爬檐,挥洒汗水,艰苦赶工,督察本无需出面,只要站在旁边看着就行,江珩礼却亲力亲为。
他站在雨中,帮忙工匠干活。
雨天,木材泥瓦脏污不堪,他一次次接过运输工匠推来的瓦车,一身素衣被肮脏泥水染污,比工匠还要狼狈。
内侍给他递伞,他摇头拒绝,仰头走到梯边,随时叮嘱施工情况,照拂工匠安全。
老工匠见他如此,议论声少了,一个个真正开始用心干活。
那时,魏央站在不远处,沉默着看了很久。
她身边撺掇她来看笑话的宫婢见状,羞惭之下,为她撑伞的手都在发抖。
不只是那日,在魏央的记忆里,每逢下雨天,江珩礼似乎都不打伞。
她每次见到他时,他都很忙。
偶尔她在宫中碰到他,还没和他说几句话,他便颔首拱手,谦卑而退,身影很快消失在宫道尽头。
一次,两次,次次如此,每每她都在他面前碰壁,时间一久,她和江珩礼不合的事情便在宫内外传得沸沸扬扬,毕竟,谁人都知道要给贵妃三分尊敬,江珩礼却次次不给她面子。
她在滔天的议论声中,枯坐不语。
……
风携着微凉雨丝拂面,将她从回忆中浇醒,魏央怔然抬眼,看向头顶黛瓦。
上辈子,她一直以为江珩礼对她不满,因此处处给她难堪。
她曾一度厌恶他。
可他面对她时,恭慎有礼,就算是她也挑不出错处。
她摸不透他的想法。
他害了她,却又似乎想要救她。
……
隔着一堵墙,魏央仿佛能听见那人的呼吸声。沉稳的,平静的,偶尔不适地低咳一声,却莫名让人心安。
她心中逐渐安定了,握紧手上的伞柄,转身离开。
不管怎样,她信他的为人,若他表里不一,便不可能说出那日一番话。
前世他令她赴死,她虽恨怒,却知道他的身份职责所在是为国履职。
她愿意相信他一回。前世她不曾参与过他的一生,这一世,就让她用自己的手,推他登上御史台最高的那个位置!
*
魏央去了秋水镇的菜市口。
菜市口人来人往,小贩扯着嗓门吆喝,魏央走到张榜处,踮起脚尖努力地看上面的文字。
上面有岑州林家贴的布告。
林家唯一的千金林雅珠自从不小心落水后便一病不起,遍寻名医都治不好,林家无奈之下,重金悬赏,希望寻到厉害的江湖游医。
魏央对这个叫林雅珠的女子有印象,前世她嫁给了皇后母家的一个旁支子弟,算是高嫁,身体却一直不好,年纪轻轻便病逝了,魏央只在除夕宴上见过她一次,印象中是个柔弱的姑娘。
这个林家在京城不起眼,在岑州却是高门大户,林雅珠有一个叔叔在国子监任职,叫林卜,如果能通过林卜将望月楼的桂花酒传到京城,望月楼的商路就打开了。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林家似乎和那位蒲老先生有关系!
这位蒲老先生是个传说,也是魏央要寻找的人。
前世,他和太子太傅师出同门,天资迥异,性格却怪,他本可以入朝为官,但因讨厌朝中风气,一挥衣袖离开朝廷,直接把皇帝的圣旨当成了空气。
他离开朝野之后,无人再知道他的去向,魏央偶然听宫女议论,才知道蒲老先生和她是同乡,也是岑州人。
那时便有很多人私下说,岑州来的个个都不是善茬,一个蒲老先生,一个魏贵妃,一个江御史,无论哪个都不好惹。
魏央收回思绪,现在她决定先从林家入手,既可以将桂花酒推销出去,顺便寻到蒲老先生的下落。
她踮起脚揭下布告,余光却发觉有人在看她。
转过身,只见街道不远处站着一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郎,穿着墨色缎衣,容貌和秋子显有些相似,但显然更沉稳矜贵,身边跟着不少仆从。
看样子,也是秋家的人?
魏央见那少年的目光在她和布告之间来回移动,朝他走去,摊开手掌:“你是要这个布告吗?”
那少年摇了摇头,“不是。”
虽如此说,却也不想过多解释。
魏央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正要走,那少年又叫住她:“小妹妹,你知道揭榜是什么意思吗?”
“知道啊。”
“布告上的事情,你有把握做到?”
“没把握,但我可以试试。”
“……”
魏央再次看向他:“这位哥哥,你是有什么话要我带给林小姐吗?”
那少年沉默片刻,黯然道:“没有。”
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
魏央蹙眉看他一眼,揣上布告,飞快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