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乐好歹也是一个强盛的大国,一个草原国家自然也讨不到什么好处,从城中能调处几万精兵就可以得出,语乐国终归是不易取胜的。
因此守城一战,语乐大胜。
檀玥这几日都很累。
守城战胜利后,也有不少伤亡士兵和被牵连到的一些百姓受伤。
檀玥就在这一群人里游走。
他现在还不能像他父亲一样规谋战事,不能领兵打仗做大事,但他只要可以帮别人擦擦药包扎伤口喂喂吃的递递喝的,总归是要帮上忙的。
那日雨很大,血也很深,好几日才逐渐消下来,那股子沉重的气氛也微微散开了些。
不知道是不是这一战打得太胜利,大弥好久没再来犯,甚至听探子来报敌军还撤退了几十里路做观望状态。
好歹京城恢复了些活力。
这天檀玥依旧很晚才回来。
秦烟兰近来也没再等他回来,而是在桌上做一盘芙蓉糕等待他的儿子回来时也不要饿着。
檀玥每日的期待就是晚归时阿娘的一盘芙蓉糕。
吃下芙蓉糕后,他赶紧睡了,明天还要继续照看伤员。
但这一夜他并没有睡好。
通常他就算睡得很晚也会是天塌不醒,睡得死沉死沉,怎么叫都不会醒,这是从小他就有这样的习惯,还没改过来过。
不过今晚是非常罕见的。
“轰!!!”
一道惊雷响起,彻底惊醒了檀玥。
他猛地坐起身,捏捏眉心,穴口突突直跳。
他自己也很奇怪,平常以前睡觉就跟死了一样,雷在他耳边响都不可能醒,今日的奇怪还莫名地感到心慌,不安。
闪电又闪到他脸上,随这一雷吼出,他的不安到达了至高点,外面开始下雨,雨点砸在地面上,甚至比雷声还大。
但这不妨碍檀玥听到外面的动静。
他敛声,披上一件衣服,打开门就迎风飘雨,冷意穿透全身。
抬步走向正院,却见一群黑甲人围在自家院子里淋雨。
他猛地止步,退到一墙边,再次小心地探出头。
是两队人。
一队是国王,也就是他王伯自己的禁卫兵,领头的手里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
另一队是他父亲在府里放的一些侍卫和下属,还有府中下人,甚至秦烟兰,也在。
双方互相对峙,气氛古怪微妙。
但这不行。阿娘最近身子总是不好,再这么一淋雨,病情很快就会加重,可却在他刚准备出去时,双方突然有了动作。
秦烟兰背对着他,早已经湿透了,但却不知道和那禁卫领头说些什么,她最后还悄无声息地护着身后下人丫鬟退后一步。
“轰!”
闪电闪过母亲的背影,是那样决绝,雷声而过,盖住了禁卫领头的命令,兵卫最终刀剑相向,但怎么可能胜得过专业训练并且人马比衡旸王府多太多的禁卫。
他们明显,是来抓人的。
可是为什么?!
秦烟兰最终被要挟着走在雨里,那样脆弱单薄的一个背影,却挺得那样直,头也不曾回过,她看不到自己儿子的最后一眼。
檀玥实在忍不住,马上便要冲出去,可刚一转过身去,却被另一股力强行拖拽回来让他老老实实地抵在墙上,嘴巴被人死死封住。
“嘘!”
檀玥刚想反抗,可看清来人,瞬间睁大眼睛,又惊又喜又是意外。
是季锦林!
府上大部分都被抓走后,那禁卫领头并没有立刻转身就走,而是打量了四方,再次派人四处分散开来。
显然是来抓落网之鱼的。
而这落网之鱼,就是檀玥。
檀玥眼睁睁看着母亲被押走,用力动了动,还是被季锦林按着动不了。
这位已入而立的男人有些苍茫,不像两年前那般有精气神,反而呼吸还有些急促,显然是风尘仆仆地赶来,却也只能像檀玥一样眼睁睁地看着秦烟兰一众人离去。
“走!”他脸色并不好,就连语气,都有些发抖。
“轰!”
雷鸣再次啸天,有如破开苍穹之力,电闪早已闪花檀玥的眼睛,不知所措地跟着季锦林跑。
他们速度很快,又有雨声挡着,并没有人发现他们。很快地,他们便冒着雨跑出了衡旸王府,找到一处破漏的小屋暂时避雨。
黑暗中,檀玥看不清季锦林的脸,但他有很多问题想问他。
檀玥:“季叔叔,怎么回事?阿娘为什么突然被抓走了?”
季锦林沉默了会儿,答道:“不知道。”
檀玥拧眉:“那我父亲呢?你突然回来了,那他是不是也回来了?”
这次季锦林答得很快:“他还在边疆。我和他分开了,先快一步回来。”
檀玥还在继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季锦林没有回答。反而道:“等雨停了我们就去安和县住几天,雁儿很想和你玩。”
檀玥眉皱得更深了。他隐约察觉出什么不好的事,他想继续追问,可看季锦林这样子,他肯定是不会说出什么有用的东西的。
他要是逃出去,那也打不过身经百战的季副将。
怀揣着怀疑,他将季锦林给他挡雨的披风重新拧干还给他。
檀玥被季锦林盯得很紧,好像一个不留神檀玥就会消失一样。雨停后,他们也是叫了辆马车即刻就动身了。
刚好赶上最后一天收拾战场残局的城门大开。
乐阳也有很多富贵士族或商人觉得京城不再安全,所以也趁着城门开这一小会儿的功夫逃了出去,现在事关生死,敌军尚没撤退,他们要是现在出去也极有可能是找死,但官府人员也不会过多管他们,劝说他们也还是劝不回去,因此他们出去便出去,城门士兵都不会过多阻拦。
是以季锦林的马车很顺利地就出了城。
边郊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檀玥掀开车帘。风沙胡乱吹着,这一路下来,还是有不少难民往京城跑,可他们不知道的是,京城刚刚经历了一场战争,刚刚抛弃了和他们一样的人。
难民很脏很脏,却也很执着很执着,他们眼里都是对生的渴望,即使步履蹒跚,也坚定地往他们的目标移动。
有实在坚持不住的,他们就会跪在一辆走到他们面前的马车,没有尊严地求着车主人赏给他们一口吃的,一口水。
当然也有不少的难民跪在檀玥的马车前,使劲地哭喊哀求着。
但都一一被车夫略过了。
檀玥去看季锦林。
季锦林没有什么表情。以往他的季叔叔最是好心,看到有人乞求他都会或多或少将身上有的东西分给他们,但现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季叔叔好像在发呆。
檀玥有些看不下去,道:“为什么不帮帮他们?”
季锦林看过来,反问出一个很现实的问题:“你有钱?”
檀玥不吭声了。
的确,他被季锦林拉着急匆匆地跑出来身上根本没带半分钱,而季锦林身上剩下的钱都用来雇车了,就连他们都有困难,又如何顾得了这些比他们更难的人。
季锦林看他,语气放软了道:“小世子,你要记住。想要别人好,必须要让自己好,有些事勉强去做了,自己并不会满意。”
停顿了一会,他又道:“笑尘。如果真发生了什么事,季叔叔希望你要像以前一样,要坚强。就跟你那年说要拯救江湖,是吧?对,就这样,心怀初心,好好走下去。”
檀玥怎么听怎么不对劲,总觉得他话中有话:“季叔叔,你为何突然说这些?”
季锦林笑着摇摇头。
檀玥看出他笑里的苦涩,越发觉得不好,伸手去握住他的手。
季锦林拍拍他的手背:“我预测不了将来会发生什么,未来又是如何。我只是想着,看着你们长大,看着雁儿长大,看着她能成为像她母亲一样的女子。”
檀玥听他没头没尾地说着这些,却又问不出什么,只好压下心中的不安,道:“一定会的。”
季锦林再次缄默,两个人这么僵着,良久,他看着马车摇摇晃晃的车帘,才缓缓问了一句:“你说子沉现在在干什么呢?”
檀玥一愣,答:“爹爹在回来的路上,等我们去接他。”
季锦林笑了笑:“也许吧。”
……
奔波许久,到了安和县,径直去往季府。
季老夫妇两人去了乡下休玩,所以府中只有季锦林的妻女和二房夫妇。
檀玥被送到季府后,没过多久季锦林就有事出去了。
季府没有衡旸王府热闹,有些清冷。季锦林的妻子凌昭兮穿的烟青色衣裳,不华丽,很干净利落。
凌昭兮也给了檀玥一身换洗的衣服叫他去换衣服,随后被带进了屋子。
檀玥被她按在椅子上安安分分地坐着,他问:“凌婶,怎么了?”
凌昭兮深深地打量着他。这目光并不让他反感。
凌昭兮长得也不错,因为也是将门出生,眉宇间有些武将的英气,她出声道:“小世子,最近安和县很乱,你不便出门,雁儿很想你,多陪她玩玩儿。”
檀玥不放过任何询问的机会:“凌婶,我阿娘突然被抓走了,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
凌昭兮闻言,是那种很正常的表情,她也有些惊讶:“烟兰被抓走了?”随后她又摇摇头,“我并不清楚怎么回事,待锦林回来再问吧。”
说完她便出去了。
而从门外,又进来一个粉嫩精致的瓷娃娃。
季南雁噔噔噔地跑过来,两个小辫子一跳一跳地就这么跳到檀玥面前,张开了她的小手:“尘哥哥~陪我玩儿~”
檀玥深吸一口气,平稳自己的情绪,将季南雁从地上抱起来放在自己腿上,轻声问道:“小南雁想玩什么呀?”
“大巫预言~”
就这样,相安无事几天,季府虽然看着人少得可怜,但季锦林的人都藏在暗处,檀玥一出去就能被抓回来,导致他越发怀疑,但他并不知道外界发生了什么事。
至少在季二房夫妇发现他之前是这样的。
这天他依旧陪着小南雁玩游戏,结果一转身,就撞见走过来近看他的二房夫人。
这夫人好像姓赵,但她的目光一直让檀玥很不自在。
这次也是眼神赤裸裸地看着他,又不说什么话,却仿佛看到了什么好宝贝。
就在他以为赵氏要干出什么事的时候,凌昭兮及时从外面回来。
她看到赵氏,顿了片刻,语气冷淡:“怎么?突然回来了?你丈夫呢?”
赵氏也没对她有好脸色:“他还在外面办事,忙得很。倒是你男人呢,回来了整天在外面鬼混,不会有人了吧?”
凌昭兮微微蹙眉,嗤道:“心思不干净的人想什么都是龌龊之事。”
赵氏也不恼,似乎早就习惯她这种说话方式,只是冷笑一声,离开之前还回头看了一眼檀玥。
凌昭兮挡在檀玥面前,轻哼道:“你看什么?他是我请来的客人,关尔何事?”
赵氏斜睨了她一眼,“切”了一声没说话,就这样走了。
檀玥被她看得浑身不舒服,这会她走了还松下一口气。
凌昭兮也是皱着眉头:“真不知道二弟看上她哪点,乡野之妇。”
她说的并没错,论出身,她是百年世家将门之后,身份修养自然比一个商户庶女的高。但也许就是这样,双方都看不惯对方,关系一直不对头。
经过这几天在季府住着,檀玥也看出了其实大房二房关系根本就没那么好。
又过了一天。
檀玥正在和季南雁玩捉迷藏。这会儿刚数完数准备去找那个小女娃,可突然,季府来了官兵。
是人都知道官兵闯家没好事。
凌昭兮让他赶紧藏起来,他不知为何,但还是依言躲到一间屋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