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位演员进来了,他朝两人点点头后,去熟悉点位,防止出画。
一切准备就绪。
—
病房白炽的灯光过于刺眼,余白不想睁眼。他的情绪永远这样,决堤后什么都不剩,只有一副空壳般的躯体。
前几天他缠着林渡,几乎是不眠不休。林渡为了陪他工作没能完成,愧疚感袭来,唤他内心的自我厌弃,没有食欲更没有活着的欲望,只想一动不动躺着,直到再也醒不过来。
余白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不吃饭也不喝水,只想睡觉。但今天他睡不着了,他突发奇想想拿出相机拍个照,拿起相机对焦,却怎么也对不上。
病情反复,常年服用药物,早就共济失调了。
一个连对焦都无法做到的摄影师,有什么用!
余白冲动之下,把相机砸了,在屋子里放声大哭,低血糖伴随呼吸性碱中毒,余白视线中出现忽大忽小的黑斑,头晕,目眩,耳鸣,仿佛有一根电线从左耳穿透右耳。
再次感知到外界,他已经躺在了病房里,睁眼太累了,他索性闭着眼。有两人在他身边,刚开始还沉默不语,见他一直不醒,有人说话了。
“林渡,几次了?要不是他,你早就进总部了,这次连发布会都敢撂下,你……”说话的是林渡的前辈,“你要不……分手吧。”
林渡怒目而视,随后查看余白有没有被吵醒,担心影响爱人休息,他把人带出病房。
走廊上,他坚定说出:“我们不会分手。”
“为什么啊?你图他什么?”
“我不能没有他。顾哥,你其他意见我都会考虑。唯独这件事,除了不分,没有其他答案。”
这段对话,余白听不见,他只知道,林渡身边的人也觉得他是个累赘,他拖累了一个有着大好前程的人……或许林渡也这样认为……
再次回到病房,余白睁开眼了,他靠坐在病床上,扯出笑,“我是不是……又让你担心了?”
林渡搂着他,缄默不语,半分钟后,一句带着哭腔的请求从嘴里泄出:“余白,不要离开我,好吗?”
余白打算抱住他的背,手才抬起,便缓缓放下,不为所动,林渡抱得更紧了。
—
“过。”郭柯伸了个懒腰,盯着显示屏道,“小裴总现在情绪很到位嘛。”
“不像演的。”副导演猛吸一口咖啡。
郭柯笑笑没回话,拿起对讲机,“再来条特写!”
今晚要把余白假装病情好转的戏份拍完。为了不让林渡过分担心,他强压着各种不适,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个正常人。
这些戏拍到后半夜,迟霁都有点吃不消了,一些的戏份,他简直是本色出演。
屏幕里,他那食不下咽又不得不多吃的样子,裴时序只看一眼,心脏就拧着疼;还有呕吐的镜头,他实打实地吐了不少东西。要不是本人拦着,小裴总真要把人往医院送了。
电影最后一场重头戏,余白自杀。
这场戏导演安排在了日出时段,这是一天当中唯二的蓝调时刻。
两位主演经过了一晚上的磋磨,脸上尽是疲态和沧桑,很适合拍这场。
留给他们拍摄的时间并不多,只有日出前的半小时,裴时序很担心自己拖后腿,越紧张越拍不好。导演深谙他的性格,开拍前,叫上迟霁去单聊两句。
“小裴拍戏很依赖你,你得让他完全入戏。”郭柯点上香烟,迟霁本想装傻,可郭柯下一句直接挑明,“只有你成了真正的余白,那他才会是真正的林渡。”
迟霁找到裴时序,纠结要不要执行导演给的任务,裴时序眼睛已经熬红了,还在盯着剧本。如果今天没过的话,又要多熬一天,等明天的日出。
“阿序,你觉得我像余白吗?”迟霁缓声细语,说出了他最不愿听到的话,“我有时候甚至分不清,我是余白,还是迟霁。”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迟霁话音未落,裴时序就把人圈在怀里,紧紧贴住他的胸口,想把热烈的心跳传染给他。
“不要说这样的话。”
听完这些话,裴时序的惴惴不安一直延续到开拍前。
—
浴室内,音乐声开到最大,余白从柜子拿出一把匕首,泡进了浴缸里。林渡在楼下准备早餐,余白真的不想吃任何东西了。
死了,就不用装正常了。
林渡上楼叫他起床,一进房间就透过玻璃看见余白穿着衣服躺在浴缸里。他快步推开浴室门,再怎么快也晚了两步……
门打开的瞬间,红色喷涌而出。
余白口鼻涌呛出鲜血,脖颈上也带着血,眼珠转向林渡,温柔缱绻,带着不舍也有解脱。
—
“我有点分不清了……”
“是余白,还是迟霁……”
“我死了,会有人在意吗?”
“阿序……”
这些声音在裴时序耳边盘旋,一时间他竟也有些分不清……
所有动作出于本能,他用毛巾按在刀口,想要止血,祈祷着有人能来救救他,拨打急救电话,一遍遍恳求,“救救他,救救他……”
“不要,迟霁,不要这样……你说句话啊,迟霁……这是假的,你告诉我这是假的!你不要说那些话,求你了……”裴时序捧着他的脸,颤动的双手擦拭着溢出的血浆,眼中的泪滑至下巴被染成红色,一滴接着一滴,在白色瓷砖砸出血色水花。
割喉而死的人,喉咙被血液灌满,大多是溺死在血泊之中,他说不出话,只能在弥留之际,最后看一眼爱人,手脱力而下。
“迟霁!”裴时序瞬间错乱,失去爱人的恐惧让他顾不得真假,刚要抱起他就要往外跑。
一双温热的手搭在了他的肩颈上,一句简单的话,抚平了他所有恐慌。
“阿序,阿序。”
以往,导演没喊卡,他是万万不敢出戏的,今天他实在没忍住,裴时序撕心裂肺地哭喊,将他的五脏六腑扯得生疼。
裴时序掉眼泪的时候他何尝不心疼?
找回一些理智的裴时序愣愣看着他,满脸血浆,那么真实。情绪再次反扑,眼泪不受控制,膝盖磕在瓷砖上,手胡乱抹去他脸上的红,“是迟霁,对不对?”
“是迟霁,不是余白。”
得到肯定的回答,裴时序把头靠在他的颈窝上,脸上沾满了血浆。
“镜头往前推,推上去。对对对。”郭柯对着嘴边的小话筒道,声音掩饰不住的喜悦。丝毫不管两边哭成泪人的编剧和副导演。
“太好了!太棒了!”郭柯站起来,激动挥舞双手,“赶紧赶紧,最后一场最后一场。”
今天的最后一个镜头,裴时序还心有余悸,迟霁一动不动躺在他怀里时,他想伸手去探探鼻息。
—
林渡抱着余白看着窗外冉冉升起的太阳。他把人往怀里塞,试图传递体温,但没什么用,怀里的人渐渐僵硬,冰冷。
初日透过玻璃,折射出金黄色的光,这是一天当中的新生。
“余白,出太阳了。是你喜欢的晴天。”
太阳升起,他的爱人永远闭上了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