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他故作姿态猛吸了几口烟。
薛桂枝提起地上的热水瓶,伸手理了理发尾,说:“大山既然人你已经等到了,我先走,不陪你聊了,我水都还没打呢。”
黄大山点点头,没说话。
贝碧棠看着薛桂枝往老虎灶的方向去,说:“我先回去了,大姐夫还是抽完烟再回家吧,有小毛头在,还是注意些。”
注意些什么?贝碧棠意有所指。
贝碧棠跨过门槛,往林碧兰和黄大山睡的那张大床上一看,林碧兰头埋在枕头里,四肢乱摆,已然睡得深沉,贝碧棠叹了口气。
大阿姐自以为她很聪明,她确实也是有点聪明,但不多。姆妈老早就说过,她没个儿子,只有三个女儿,她选中大阿姐留家招婿,给她养老送终。
无奈大阿姐稀里糊涂的,姆妈相中的人她看不上,她看上的人姆妈不满意。最后为了不下乡,她挑中了从乡下进城在码头乱转的黄大山,也不知道她图什么,明明姆妈给她选的人都比黄大山强。
起初贝碧棠对黄大山这个大姐夫并无偏见,还想着跟人好好相处,她对他好些,大姐夫就能多对大阿姐和姆妈一分好。
可实在是处不来,招他进来是顶门户的,但他心安理得地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盯着她和二阿姐看,那眼光像是在挑刺。
苗秀秀用胳膊碰碰发呆的贝碧棠,将她的脸盆递给她,做了个口型,“洗澡去。”
贝碧棠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得燥热异常,她没起身,往自己后颈一摸,一手的湿汗。
她往窗户位置望去,窗撑到最大,但并不顶什么用,屋内又闷又热,呼出去的是热气,吸进来的也是热气。
贝碧棠重新闭上眼睛,没过多久,她又睁开。此时万籁俱寂,只有昆虫飞蛾发出的声响,还有某种动物,贝碧棠不愿深想。
听着屋内其他人睡熟的呼吸声,贝碧棠怀疑自己走了几年,是不是不适应上海的天气了。热,实在是太热了,热得她睡不着,跟西北的热不同,西北的热像火炉,上海的热像蒸笼。
贝碧棠忍不住轻手轻脚地爬了起来,就着淡淡的月光,摸黑穿了鞋,蹑手蹑脚,弯着腰打开门出去透透气。
贝碧棠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楼梯间待了十来分钟,觉得凉快些了,便打算回去重新入睡。
她的手刚抬起来,透过薄薄的门板,窸窸窣窣的声音传到她的耳朵里去。应该是大阿姐和大姐夫醒了,起来上厕所。
正当贝碧棠迟疑要不要推门进屋,林碧兰小声抱怨说:“黄大山干什么你?”
黄大山轻笑一声说:“我想干什么你不知道?”
林碧兰说:“别弄了,怪不好意思的。”
黄大山调笑说:”以前这么不见你不好意思。你觉得不好意思,我还觉得憋屈呢。小妹没回来前,姆妈睡得早,睡得沉,至于小毛头那更不用说了,睡得跟小猪一样,叫也叫不醒。我们两个多舒坦啊,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现在跟偷、情似的,做点什么还得等小妹睡着后,还得担心她起夜。”
林碧兰不说话了,衣服摩擦声越来越大。
黄大山说:“老婆,再给我生个儿子。”
林碧兰说:“儿子不是有了吗?”
再说了,计划生育,我是疯了,冒着好好的工作不要,再要一个孩子。
黄大山说:“儿子哪里嫌多,当然是越多越好。”
林碧兰说:“我又不是母猪。再生一个地方够吗?螺蛳壳的房子。”
黄大山说:“腾地方出来就够了。”
林碧兰反问道:“怎么腾?”
黄大山压低声音说:“小妹,嫁出去就好了。像二妹一样,她又不是没满十八,随时可以扯证了。我那么多的兄弟,可以介绍给她认识。”
林碧兰没有反驳前面的话,后面的话她倒是不认同,她说:“想吃天鹅肉,也不看看自己能不能行?”
黄大山说:“怎么不行,我就不吃上天鹅肉了嘛。”
顿时林碧兰发出咯咯的笑声。
贝碧棠将手放下来,不想回屋了,她觉得一切都没意思极了。周围所有人都在算计,都在为自己打算,都有明确的或好或坏的目标。
只有她自己将日子过得稀里糊涂的,十九年白过了,日子过一天算一天。她十九岁的生活跟她十五岁、八岁的生活没有任何分别。
也算有,以前她不用担心自己被赶出去,现在她需要担心了。贝碧棠苦笑地想着。
她扶着楼梯扶手,嘟着嘴,踮起脚尖,苦中作乐,像跳格子似的跳下层层阶梯。
贝碧棠的脚步轻盈极了,像黑夜里的精灵,没有发出任何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