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向他们他们这边走来。
“女史竟认得谢家的人?”童让侧头道。
青鸾还未全然从震惊里走出,“算,算是个旧识。”
大约是因谢璟刚参了宁晏礼一本,童让对谢家人表现出极大的抵触,坐在马车边缘把脚一翘,低声囔道:“我看姓谢的惯会两面三刀,虚伪得很。”
说这话时,谢辞已行至眼前,青鸾迎上两步,伏手道:“谢郎君。”
“你我二人当真有缘。”谢辞笑道:“每次都会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相遇。”
青鸾看了一眼宫门,又想起上次在仙乐楼。
确实是意想不到。
不知是谢辞这人太会藏拙,还是流年走了吉运,数月前第一次东市相见,二人为躲避马蹄,他还是衣衫狼狈。今日再见,虽仍是那身素白布衣,但却已是华车出行,仆从随侍。
青鸾隐去疑惑,客气寒暄道:“方才见那边骚动,瞧着是马车上的木纹崩裂,不知可否伤及郎君?”
谢辞笑了笑,“多谢女郎,并未。”他看向青鸾身后的马车,“女郎是可是随侍中大人进宫办差?”
青鸾颔首,“正是。”
今日的意外太多,她此时已并不惊讶谢辞竟认得出宁府的车驾了。
谢辞本就是剔透的人,现下既已跟在谢璟身旁,许多摆在明面上的事,不说他也自然看得明白。
“能被侍中大人看重,女郎果然不是寻常女子。”谢辞再度拱手折腰。
素白两袖举于眼前,泛起幽幽果香,仔细分辨起来,像是桃子的味道。
青鸾眸光微动。
“不过是谋得一份生计而已。”她谦声还了一礼,不着痕迹地在袖中捏出一枚银针。
趁谢辞平举两袖之际,青鸾指尖一震,银针凌空飞出,擦过袖上的针脚,划断布衣纹理间的素线。
断线如抽丝,瞬间在衣袖留下一道破口,青鸾旋即说道:“郎君的衣袖怎么破了?”
谢辞闻言翻手一看,倒也不急,“大约是在哪里刮蹭到了,让女郎见笑了。”
青鸾视线望谢氏车驾那边一扫,见他随行未带婢女,遂作出关切之势,问道:“郎君马车中可备了针线?”
“今日出行匆忙。”谢辞抚过衣袖上的破口,从容一笑:“罢了,只望女郎不嫌就好。”
青鸾目的尚未达成,怎会让他就此罢了。
她双眼微微弯出一抹弧度,从袖中取针,说道:“不知郎君是否信得过我的手艺?”
明艳日光下,一双澈亮的眼眸如秋水剪瞳。
谢辞微怔,立刻明白了青鸾的意思,少顷露出一个欣然的笑:“谢辞有幸。”
说着,就施然坦荡地举起衣袖到她面前,毫不见拘泥之态。
时下推崇名士风流之人皆不拘繁文小节,青鸾见谢辞回了谢氏仍一身布衣,料想他大抵也是这个路数,便猜到他定不会拒绝。
手边有针无线,但这戏她必得做足,遂抬手一捋发髻,拽下一根细长的发丝。
素手拂鬓,与乌黑的青丝相得益彰。
谢辞见青鸾以发丝做线,穿入针中,利落捏起他衣袖上的布料缝补起来。
“布衣粗陋,劳烦女郎费心了。”他看着上下翻飞的银针,微微一笑。
“郎君两次相救,这点小事何谈费心。”青鸾指尖微捻,为了查那块粗麻布的来源,她私下多次练习过区分几种麻布的手感。
但随着布料纹路在指腹摩过,她心底疑惑却更深了一分。
谢辞衣裳的料子,与那块粗麻布的料子,竟不是同一种。
难道是自己多心了?
目的既已达成,青鸾也不耽搁,迅速把戏做全,银针从素白衣袖间反复穿过,很快,便打结扯断发丝。
她展了展衣袖,乌黑的青丝在素白衣衫上留下几道极其微小的痕迹,她自知绣工不算上乘,但好在发丝比线要细,并不算显眼,故而大体看去瞧不出差错。
谢辞看了倒像很是满意,拂过缝制的接口,举袖感激一礼,“女郎心灵手巧,谢辞拜服。”
“郎君谬赞了。”青鸾收针入袖随口应道。
此时,只听宫门处有人唤了一句“司徒大人”,她抬眼看去,便见一身着绛色官袍的老臣,正被一内侍搀扶着从宫门走出。
那内侍青鸾看着眼熟,像是在昭阳殿侍奉的。
她估莫着从昭阳殿出宫的路程,算了算,谢璟腿脚甚慢也走出宫了,如此,宁晏礼那边的情况怎么也应该有个音信才对。
谢辞循声回头望了一眼,便对青鸾告辞道:“叔父身体不好,常需人照看,谢辞今日已耽搁女郎多时,便不再久叙了。”
说着,他从怀中取出一物,又道:“上次说过,再见时会将这纱洗好了还你。”
薄纱从谢辞指间轻盈展开,呈在青鸾面前。
“这是仙乐楼那晚……”青鸾面露诧异,若不是谢辞今日拿出,她早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了。
当日宁晏礼脸色黑得骇人,她也无暇多想,只当谢辞所言不过是碍于礼数,却不想他竟真将那纱上的血迹洗得干干净净,拿来还她。
“我想着某日会与女郎再见,遂日日带在身上。”谢辞笑道:“今日算是心愿达成了。”
那薄纱本是青鸾当日随手从花裙上裁下的一块,并不是什么值钱的帕子,谢辞这般正式,反叫她有些不好意思。
“郎君实在客气。”青鸾双手接过薄纱,收入袖中。
“九郎。”谢璟站在马车旁,向这边唤来。
“叔父稍候,侄儿这就来了。”谢辞温声应道。
他回头对青鸾伏手道别:“希望下次与女郎不再是匆匆一面,届时女郎若肯赏脸,谢辞愿为女郎煮茶小叙。”
言罢,他直身立于微风,坦然折腰,对青鸾行了士人之间的大礼。
此意是为诚心之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