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睡三日醒来,他眼前再无一丝光明。
他听到大皇兄和别人嘲笑他:“看,眼睛瞎了果然就没有那么好看了,我就不信父皇还会夸他眼睛好看!”
李绪的眼睛,唯一从母亲身上继承来的东西,最终还是只能为他招来祸患。
在南启皇宫,大皇兄李兆明令不允他带白纱,若有宫人敢给他戴,他会下令处死,同时他也会被几位皇兄欺/辱一顿。
眼睛是他唯一的痛处,来自皇兄也来自母亲,他不希望被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地方,拼死要求宫人给他找白纱,带来的后果是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死去。母亲求着他,让他不要再连累无辜的人了,后来身边再无人敢来侍奉。
那些宫人无辜,他难道就不无辜吗?
他在有母亲的情景下,还要拼尽全力才能为自己搏出一条生路,一条布满荆棘的生路。
活着真难。
***
容清樾守在床边塌上,侍从为他清理干净身上的血污,换上新制的里衣。
她看清了他身上数不清的伤口,不止刚到北晋时手臂上的那些,还有更多,从上到下,鞭痕、剑伤、烧伤皆有,只是都不在明眼的地方。
他因着不受宠的身份,在南启过得并不像一个皇子,或许还不如一位有点权势的下人。
北晋,昌宁帝子女中也有诸多不受宠的孩子,比如容铃儿,但她并未因为不受宠而受薄待,甚至还养出了刁蛮的性子。昌宁帝不会刻意冷落哪一个孩子,在他眼里每一个孩子都是珍贵的,只是对于更喜爱的会更好而已。
“殿下,质子情况不好。”侍女摸着越来越高的温度,连忙过来禀报。
“叫宋太医。”容清樾从走神里回来,三两步走到床边,伸手探了探他额头的温度,确实烫得吓人。
李绪躺在床上陷入昏迷不醒,出气少于进气,生气衰败下去,混若一副濒死的模样。
宋太医把脉,又看看李绪的瞳孔,一连说了好些药,让侍从下去熬煮,复又对容清樾说明:“殿下,质子在石室待了近十日,石室阴潮,又受了酷刑,他身体有幼时带着的孱弱,故而这疾来得迅猛。”
容清樾直问:“还有救吗?”
“且看质子求生的意志。”宋太医叹息一声,说,“微臣已对症为质子配药,药下肚,今夜发热能消退,今夜便无碍。今夜无碍,三日未满便能醒来,往后也就能大好。若今夜不退,天人也难救。”
宋太医快速写下药方,挎上药箱去捡药,不多时侍女端了药进来。
眼看月上中天,容清樾吩咐菡萏,“你送宋太医去厢房住下。”
菡萏进来引路,宋太医拱了拱手走了出去,质子未好,他必是回不了家,还好早前与夫人说过一声。
“殿下,我和子厦照看质子,您先回房休息一会儿。”今日晨光未亮就已开始忙碌,又去六公主府耗了那么久,与六公主搏斗,现下又要照看质子。梁郝看着殿下熬红的双眼,不免心疼。
“质子安危事关重大,你们两个大男人不够细心。”容清樾摆了摆手,“我能撑得住,你们先去休息,有事我会让菡萏叫你们。”
“可是……”梁郝还是犹豫。
“待李绪今夜安稳下来我就去休息,后三日就该你们劳累了。”容清樾佯装生气道,“快去,这是命令。”
子厦拽着梁郝出了门,一跃上了房顶,他们是近卫,纵使命令休息,他们也得保证主子的安危,此前都是轮换,但今夜多了位质子,梁郝和他一起守。
***
四更天,更夫打锣从街道走过霄安街,百姓正安睡,路过晋昭公主府,门口石狮子两眼雕得极大,金丝灯笼下更显威武。
守门的侍卫交班,守了一夜的人打着哈欠从小门进了府。
容清樾靠在贵妃榻上打盹,让侍女每隔一刻叫醒自己,她去看李绪的状态。
喂了药一个半时辰,李绪的体温不曾有一刻下降。
这次起身,侍女已经为他又擦了一遍散热的酒。
她去到床边,恍见李绪的嘴张了张,似是口渴,让菡萏拿水来,后来看仔细些,才发现他好似在说胡话,凑近了听,他说:“母妃,您何苦生下我?”
生了他却又不保护、呵护他。
南启以质子议和,父皇让他作为质子,他的母妃没有犹豫,没有问他,一口答应。
她从未考虑过,他体弱,是否会在前往的路上生病;也不曾思考,他来到南启会不会被人欺负,会不会死。
这个念头让他自嘲。
也是,在南启时她眼睁睁看他被欺辱至此,怎会在意他于别国是否能活下来?她只想自己平安活着。
在梦中,他看着母亲愈来愈模糊的面容,他说:“我不曾为您的孩子会多好?”
如果他不是南启的皇子,不是他母妃的孩子,只是平凡人家的孩子,或许会过得清苦,但至少会活得开心吧。
若是就此沉落下去,他是不是,就可以重新换一位母亲……
“出生你无法决定,但你可以决定你往后的人生。”
李绪猛然睁眼,迷茫地看着眼前缥缈云雾,找不到声音的来源。
“已经为了活着谋划诸多,甚至让自己深陷险境。李绪你现在睡过去,不就前功尽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