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莲吃了喜娘给的几剂猛药之后,也很快能走路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喜娘也多多少少了解了若莲北上国都的原因,就建议她可以寻着个朝廷重臣的府邸去求情请愿。
“乖乖,战乱时分,你孤身一人去官府衙门直接告状,保不准又被当刁民流寇赶出去。既然你说的那个县太爷有相府这个后台,那你就不要去相府了,最好找个能跟相府相抗衡的、有仇的贵府豪门。”
喜娘搓着手继续说道:“这都是我在路上听书听来的,不过你可以试试。这糟乱的世道,你带着一个病弱的母亲,应该尽快找个能护身之所,再从长计议。”
若莲点点头,感激地握着喜娘的手,跪谢她这几日的照顾。
喜娘拉起她:“不用谢我,我只是顺手而已,只凭我一双手也救不了几个人,能救几个算几个吧。哦,说到这个,我想起来了。”
她从布袋子里掏出一个蓝色的手帕子递给若莲:“我之前接生过的人家,最高级别的也就是大将军府上的厨娘了。她那大胖儿子哟,折腾了她整整一天才出来,宝贝得不得了,于是就用这个帕子包了两个红鸡蛋给我。我要南下了,这辈子也不一定什么时候回国都,你若实在没办法,就带着它去将军府碰碰运气,如果运气好,让她给你在将军府说上一说,看能否先落个脚,再谋后路。”
若莲感激再三,无以为报,喜娘的话无异于给迷茫的她点拨了一条路。喜娘伸手拍了拍她,只道一声乱世要惜命,便匆匆道别了。
喜娘朝南,若莲朝北,此生有可能再不相见了。
乱世萍水相逢的两个人,素不相识,却有救命的交情,若莲感谢上天还是眷顾她的,也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会是真的。
若莲学着喜娘,自己搭棚子过日子,晨起采露水,白天捕鱼生火,晚上凑活在棚子里休息。
以天为盖,与群星为伴。
若莲想,这也没什么,这不也活着么。
又休养了几日,待感觉好的差不多了,若莲便拾掇起简陋的棚子,慢慢回到尼姑庵。
杜氏看到离开一个多月的若莲回来,一直吊着的心终于放下,积聚已久的病终于找到破口,一股脑的发散开,来势汹汹。
杜氏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若莲,想说什么但已经说不出口。
若莲跪在席子旁,泣不成声,自责不已。
怪自己不知天高地厚,一心想要北上国都告御状,带着娘亲一起舟车劳顿,风吹雨淋。怪自己天真任性,逞强拖累娘亲,都怪她,没有照顾好母亲。
“娘亲,你要好好的,不要留下莲儿一个人啊。”
若莲一直跪着,一直哭着,一直自责着。哭累了就睡过去,不知不觉睡到了天明。杜氏摇了摇她的手臂叫她起来,若莲惊喜万分,连忙把杜氏扶坐起来:“娘亲,你饿了吧,我去给你煮粥。”
杜氏阻止她,笑着说:“莲儿,娘不饿,娘想看看你,跟你说说话。”
若莲很高兴地抱着娘亲,头埋在杜氏怀里放声大哭,从父亲出事后到如今所有遇到的委屈都哭了出来。杜氏没有说话,一直拍着她的肩膀,就像小时候,每次若莲哭闹,她都会一下一下的拍着小若莲的软乎乎的背,温柔地说:“小莲儿又不开心啦,好啦,没事啦。”
这次杜氏没有说话,手轻轻地抚摸着若莲头发,眼里蓄满泪水,满是心疼。这一路来女儿所受的苦,隐忍的累,她都看在眼里,她都懂。
等若莲哭累了,顶着红肿的眼睛看着杜氏瘦削的脸庞,曾经她的娘亲可是小镇上出名的美人啊,如今看起来却像年逾半百的老妪,两鬓微霜,脸颊凹陷。
“娘亲,等到了国都,我们就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吧,好好过日子,我们继续做绣活,慢慢的日子又会好了。”
杜氏微笑着,抚摸着若莲的头发,轻轻开口:“莲儿啊,娘的乖女儿,都是娘没有本事,你爹爹去后,没有保护好你。你如今一个人,娘亲真的放心不下呀。”
若莲哭着说:“娘亲,我还有你呀,我已经长大了,我可以照顾你的,只要你好好的,我就会好好的。”
杜氏温柔地看着她:“莲儿,你把梳子拿过来,娘给你绑发。”说完便是不止的咳嗽。
若莲赶忙帮着顺气,待杜氏好一些,她握住若莲的手,轻轻地说:“你及笄的时候,为赶着上路,娘亲都还没有给莲儿绑发呢。”说完笑笑,心疼地看着若莲。
若莲用手背擦掉眼泪,从床尾的包袱里拿出一只梳子递给娘亲。杜氏枯瘦如柴的手握着梳子不停地在抖,若莲把头发散开,背过身坐在杜氏床前。
“我的莲儿长大了,从小小的奶娃娃长成一个大姑娘咯,很快就要嫁人啦,以后夫唱妇随,平平安安。”
杜氏心疼地看着女儿,抚摸她头顶的手滑下后,再没力气抬起来:“莲儿,我好想你爹爹......”
若莲握着杜氏的手,趴在杜氏身上哭得声嘶力竭。
她此刻无比痛恨自己的任性,本来娘亲身子就弱,还没从父亲离世的悲痛中缓过来,跟着她一路向北奔波劳碌。
来到无荒村,若莲原本想着让娘亲留在尼姑庵中,毕竟是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地方。庵里的人因为杜氏她们会做绣活,能拿出去卖钱换粮食,也乐得留下她们。于是为了赶上庵里想要的进度,杜氏每天都在拼命赶绣活,更是累得加重了病情。
杜氏这病来的凶险,养了好一段时间终于挺过来,但已经不能再跟着若莲走了。
庵里不收留外人,之前是因为若莲每日会交暂住费,如今留下一个重病的杜氏,庵里上下都不同意。
最后,若莲把身上所有值钱的物件都上交给主持,杜氏也拜入尼姑庵中,庵里的主持师父看在杜氏可以为全庵上下做衣衫绣活的面子上,收留下了杜氏。
若莲在庵里众人的帮助下,安顿好杜氏,带着她的棚子重新朝国都出发,她决定自己独自去国都,她要去国都想办法赚钱。
她想起以前在等付生放学的时候,听到过书塾夫子解析一个词,叫做无欲则刚。她现在隐约能够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了。她已经失去了这么多,现在的她,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再失去了。
下山的路,必定要经过半山腰上的土坡,若莲想刻意避开,但似有所感的望过去。
原先那个充满污垢的破庙已经不在了,估计是被连日来的雨水冲刷,破败的木头支撑不住风吹雨打,终于倒塌。泥土混着木头,只剩下断壁残垣,丝毫看不出曾经的样子。发生在这里的事情,仿佛也随着风雨的冲刷,一切归于尘土。
若莲深吸一口气,没有再多看一眼,背着行囊朝前方走去。
只要自己不记得,那这一切都可以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