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完杜真葬礼后的几天,付家仍是被查封的状态。
传闻付大夫被抓走的当天就赔了命,付生和付氏被判流放,具体流放到哪儿也无人得知。若莲鼓起勇气往来于衙门和马府间打听,除了被看门的调戏和打趣外,什么消息都没有打听出来。
若莲想去拜托那日晚上来家里探望的同乡叔叔,守株待兔似的等在衙门口都没遇到过,再加上当晚来人未解开斗篷,没有看清楚长相,这样找人无异于大海捞针。
镇上的人无不对杜付两家的遭遇感到唏嘘,听到传闻的迫于马老爷和县太爷的威压,都不敢替两家言语。
罗霸王的母亲罗氏不是一般人,她在吊唁的时候偷偷对杜氏说:“这马老爷是县太爷的亲舅舅,县太爷又是当今相爷的远亲,关系厚着呢,你们动不得。咱们这镇子,天高皇帝远的,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县太爷在这块小地方只手遮天,没人能管得住。你们今后有什么打算?”
杜氏本就是一名不出门的绣女,在她过往的生活中基本上没有遇到过太大的烦恼,即使有,那也有自家相公出头解决。如今杜真骤然离世,杜氏整个人完全沉浸在悲痛之中,哪还想得到为以后打算。
罗氏见杜氏没了主张,继续说道:“哎呀,你别怪姐姐说话难听,但说的都是事实。这世道艰难,如今你们家出了这事,家里没男人可不行啊,寡妇门前是非多!更何况你还带着一个女儿。”
罗氏看了看在院子里忙上忙下做饭的若莲,少女正是最好年华,家中突逢变故,连日的疲惫只是让她脸色苍白了一些,却更显得嘴唇红润,惹人怜爱。
“如今小莲也长成个大姑娘了,你得为她多考虑考虑。付家的事已经街头巷尾传遍了,之前的婚约可难作数了。如今杜大哥也去了,若莲的婚事可就只剩你张罗了,你得趁早给小莲说一门亲。”
经罗氏这么一提醒,杜氏幡然醒悟,自己不能再悲伤下去,她还有若莲,她还要为女儿以后的人生打算。一想到以前从未受过苦的若莲,还没成亲就失去了爹爹,以后可怎么办呐,杜氏不禁又涕泪横下。
罗氏看着眼前哭成泪人的杜氏,出言安慰道:“你想想啊,若莲若是嫁出去了,她的后半生也有了依靠,你的后半生也有指望了。生活啊,会越来越好的,事情啊,总会过去的。”
杜氏擦擦眼泪,哽咽道:“罗嫂子说的是,可重新议亲,我怕那孩子不愿意呀。”
罗氏往杜氏身前挪了挪,小声商量:“哎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莲她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呢?还不是父母打点,为子女谋未来嘛。你是她娘,好好规劝规劝她。我看小莲啊,是个聪明伶俐的孩子,我很喜欢呢。不瞒你说,我有意跟你结亲家。我家那个俊小子,只比小莲大了三两岁,男孩子大点,知道疼人。我们都是一个镇子的,我家里的条件你也知道,虽然不算什么大富大贵之家,但总归是不愁吃穿。家里的店铺和房产啊,以后都是留给俊儿和他媳妇儿的。”
杜氏听懂了罗氏的意思,擦了擦眼泪,她没有处理过类似的事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怎么回复。
罗氏拿手拍了拍杜氏:“我呀,是看着小莲这孩子长大的。虽然我家那小子脾气大了点,那都是对外人,对自己媳妇肯定是好的。让他俩人在一起培养培养感情,如果真成了好事,你们在镇子上也好安安稳稳过日子。我说这些呀,都是为了孩子们好,你好好考虑考虑。”
送走了罗氏,杜氏回到屋里,看到若莲已经把饭菜摆好,坐在桌子边若有所思。
杜氏过去坐下,母女俩安静地吃饭。
若莲给杜氏夹菜,开口道:“娘,我们去国都吧。在这里,爹爹和付叔叔的事官府都不管,我们去找管得了的人来,我要为爹爹和付家伸冤!”
听了女儿这话,杜氏放下筷子,看着若莲:“傻孩子,就凭我们母女两个弱质女子怎么去讨公道?你可知路有多远多难?你可知国都找谁能管的了?莲儿,最近你不要再出去乱晃了。娘知道你与付生自小要好,如果付家没有出事,付生会是你的良配。而如今付家已经被查封了,付生也不知道被发配到哪里。你与付生的婚约也就作废......”
“娘!”若莲打断道:“你这说的什么话,付生又没有死,婚约为何作废。”
杜氏看着执拗的女儿,眼泪又流了下来:“莲儿,你知道付生在哪儿?他又何时回来?你能等他到何时?不是任性或有一腔热血就可以无视现实。莲儿,罗姨今天来,有说亲的意思......”
听到这里,若莲立马皱起了眉头:“娘,你也是知道的,罗霸王的妻子过门没几天就被打的鼻青脸肿,前段时间刚染病过世,罗家连丧礼都没有办,草草就埋了,现在又迫不及待地到处说亲!我才不要!”
“娘知道,所以娘没有应承下来。但是她提到的这一点娘是认同的,确实是要为你新说一门亲事了。女子有夫家扶持,日子才会好过啊。”
“我不!娘,爹爹死得这么不明不白,付家一家还未沉冤得雪,我们就放任不管吗?我不嫁!付生还在,我就是他家的未婚妻,他若不在了,那我就是他家的未亡人。”若莲坚定地说道。
杜氏看着若莲,迟迟说不出话来,没人比她更了解自己的女儿,但正因为了解,才更悲伤,她仿佛能够预想的到,以后的日子将会更加艰难。
经过几天的尝试,杜氏最终还是没有说服女儿,但被女儿说服了。在杜氏的心里,她也是想要为杜真伸冤,想看坏人下地狱。她们继续留在镇子上报官折腾,马老爷也不会放过她们,不如就按女儿说的去国都,也许能够开始新的生活。
于是,杜氏和若莲用最快的速度变卖了铺子和家产,收拾打点好行李盘缠就出发,直往国都通州而去。
她们离开镇子的那天,细雨霏霏,刚好是若莲盼望已久的及笄那一日。
在那一天,若莲放下了绣满芍药的裙子和鞋子,而是为了行路方便,若莲弄脏了脸蛋,穿上裁改过的父亲的旧衣裳,打扮成一个普通穷苦人家的少年。
路上的艰难不必细说。
从未出过远门的母女两人,从江南小镇的深秋,路过了北城的寒冬,终于在第二年的夏末到达国都通州,前后花了快一年的时间,几乎花光了所有盘缠,跌沛流离,看多了蒙冤受难,看多了流离失所,看多了分崩离析,看多了生离死别。
夜深人静时,若莲也会想,自己这样的坚持最后真的能换来自己想要的吗?看着母亲日渐消瘦的身影,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如今她们身处国都通州边上的一个小村落,名叫无荒村。
杜氏在冬天染上风寒后一直拖着没有好好医治,愈发严重,再加上长期的赶路疲惫和对前路的不安焦虑,到无荒村时,实在是走不了了,于是他们便在借水的尼姑庵里暂时住下,用庵里师父给的土方子压着病气。
若莲则是每日做些绣活拿去村子里兜售,挣些药费。如今的若莲不再是曾经天真烂漫的模样,一路走来,不仅长了个子,多了心眼,胆子比以前更大了。
这段日子为生计所迫,若莲跟着母亲仔细学着绣活,绣工愈发熟练,绣品也愈发精巧,每到一个落脚的地方,若莲都会去找集市,拿她和杜氏的绣品去卖。
这一天,若莲像往常一样在村里集市上兜售绣囊,北城的百姓很少见有如此精致的绣品,带着江南特有的婉约和细致,仅一天的功夫若莲就卖完了存货。
若莲拿着卖绣囊挣的钱给母亲抓完药,喜不自禁地攥紧剩余铜板匆匆往尼姑庵赶回去。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天气说变就变,刚刚还晴空万里,接连几道闪电劈下,紧接着暴雨便毫无预兆地铺天盖地袭来。
此时若莲正走到半路,她把药揣进布兜抱在怀里,踩着泥泞的山路,想也没想就朝半山腰上的一座破庙躲了进去。
暴雨如瀑,倾注而下,感觉要把破庙压扁掩埋。若莲踏进门的时候心里忍不住想:还好有座庙,不过这破庙不知能不能承受住这疾风暴雨的威力。
若莲抖了抖淋湿的衣袖,这才抬头环视了一下四周。庙中荒草遍地,窗户早就不见了踪影,只剩光秃秃的框架。雨水不断从窗沿滴落。
门外的雨斜拍进来,她往里走了走。庙内的佛像早就碎了一地,被踩的都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若莲叹了一口气,这整个庙唯一的好处,就是还有一顶还算结实的屋顶。
暴雨肆虐,狂风席卷,在破庙空荡荡的门框上挂上了一席雨帘。
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有些昏暗的破庙。
四个乞丐模样的人分别蹲在庙的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