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东门进来,被铁门切成了一条条的长格子,原本晴天暖阳,到了牢里半分热气都感不到了,只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凉气从袖口的缝隙钻进来。
怪难受的,高峻霄换个了手拿布包,然后朝手心哈了口热气,“贵宾室”的客人睡了一觉该付房钱了。
审讯室里没了往日的血腥味,反倒多了一些菜香,黄小仙将布包里的饭盒一字排开,掀开第一个盒子,他端起虾饺点评:“个大饱满,白中透粉隐约能看到其中的大虾,这个手艺跟我们广州的大茶楼有的一拼哦。”
“本来就是你们广州的大师傅聘到上海,虾也是早上刚从东海里捞的,现杀现剥。”高峻霄贴心的倒上小碟子醋。
“嘿嘿嘿嘿,破费了。”黄小仙笑得合不拢嘴,“家乡味虽好,要是有点地方特色的美食就更好了,比如小笼……”
话音刚落,高峻霄已经掀开第三个饭盒,一股白色的热气升腾而上:“最正宗的小笼包永远在弄堂口的小店里,刚出炉的趁热吃。”
黄小仙捧着饭盒猛吸两口,又从白雾中夹起一枚小笼,轻吸汤汁,一脸的痴迷的点评:“小笼的汤带着鸡汁的甜味,再配上这个镇江醋,鲜而不腻简直绝配,我一口两个都没问题。”
“倒底是老饕客,懂行啊,他家包小笼用就是的鸡汤冻,所以比起其他地方的小笼少了一些猪肉的膻味,口感更加清爽。”高峻霄夸奖道。
他张口还想说什么,高峻霄抢先在杯子里倒上热水:“秋天容易上火,喝菊花普洱吧。不够还有蛋挞和龟苓膏哦。”
“大佬,正点呐,我好中意你。”黄小仙一副你懂我的表情靠过来。
高峻霄罩着他脑后一逼斗:“惹~油别蹭我身上。”
两人一唱一和,惹的对面地“贵宾”频咽口水,其中一人忍不住了:“高参议,大家都是为党国服务,你关我们也就算了,你凭什么连饭也不给我们吃。”
“对啊,我凭什么给你们买,咱俩又不熟。”高峻霄眯着眼睛扫过去,“我兄弟是广府人,请他吃个早茶有什么问题,大惊小怪。”
“不许无理,咱们是来做客的,怎么能反过来要求主人家呢。”另一个“贵客”厉声责备道。
抱怨的人瞥了眼身旁的同事,不敢在言。
不速之客也是客,看来昨天会讲漂亮话的是CC干部,高峻霄开门见山的问道:“你级别比他高吧,怎么称呼?”
“鄙人姓薛,单名一个影字,是CC调查股的总干事兼张股长的行政书记。”薛影一五一十的答道。
“哦,张充的秘书啊。你们想怎么样?”高峻霄立刻心领神会。
“高参议您别跟我们一般见识,其实我们没什么要求,随便给口吃的就行,从昨晚到现在一口水都没喝呢,我们真的饿惨了。”薛影可怜兮兮道。
“哈哈,我这人特别好说话,你都这么讲了,我也不好意思不给。”高峻霄笑着递过一个布包,同样的饭盒里,两朵饱满的油条段伏在白色的粥面上,像是两条小舟畅游在水波上。
薛影咽了下口水,可碰了一下触电似的收回手:“高参议,这也太烫了,有勺子吗?”
“勺子?瞧我这记性,黄小仙,我勺子放哪了?”高峻霄扯着嗓子问道。
黄小仙咽下食物马上回道:“痴线,我昨晚刚到的,问你副官啦。”
“这一天天的,忙得人头昏脑涨。我家小献好像去审李盛了,一时半会回来不来。要不我先替你收起来,等他来了我再给你找勺子。”高峻霄笑着走过去,作势要收走饭盒。
薛影激动地按住高峻霄的手:“哎别别,高参议,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如果需要我们提供线索,我们一定告知。”
高峻霄拍了下额头,笑着将饭盒重新递给他:“这样啊,我好像想起我还有把备用的勺子。你们突然来访,我都没提前准备,真是不好意思。”
“高参议,我们收到了确凿消息,行动小组查到李盛回乡探亲时,有段真空时间,他母亲在山上至少住了五天,足够他送g党的大官回苏区了。”
“这算哪门子证据,你最多证明李盛空了五天,人家就不能在旅店里休息休息,喝茶看报纸,非得倒腾来倒腾去,送什么劳什子的g党大官。”
“因为我们怀疑李盛开车带走的人,不是他母亲,而是那个g党大官。”薛影的神色极为认真。
“你说话前后矛盾,一会说他母亲在山上住了五天,一会说他母亲没去。怎么,李家老太太还能飞天遁地不成,从上海‘咻’得一下飞到尼姑庵里去。”高峻霄半开玩笑道。
对面薛影也陪着讪笑:“不至于,估计老太太是乘火车或者搭别人的便车回老家。”
据当时关卡检查的人员回忆,李盛是凌晨五点左右出关,车后座确实有个老太太打扮的人,天有些暗,看不清面貌。
只知道她对盘查慢了一拍,眯着眼睛一副眼神不好又没戴眼镜的样子,关卡见她差不多五六十岁,年纪一致,与证件照又有七分像,李盛还在前面催促,关卡不敢得罪就放行了。可李盛的母亲很精神,从来不戴眼镜,反倒那个g党是深度近视眼。
“还有吗?”高峻霄没再反驳。
“还有还有,李盛带他母亲回老宅的时间,比预计晚了一个小时,而那个时间倒推二十分钟,正巧有一辆从上海出发的列车到站。他老家镇子不大,一般都是宁沪线的经停站,停留时间不超过三分钟。二十分钟差不多够他从车站开到祖宅。”薛影比了个二。
狗特务查的挺细,高峻霄顺着他的话追问:“查过乘客名单了吗?”
“不太好查,列车都是不记名的票,乘务员认票不认人,不给小费的客人,他们很难记住。”薛影顿了一下,眼睛直勾勾的望过来,“还有一个重要线索,其实你也参与了。”
“继续。”高峻霄吹开漂浮的茶叶,轧了口茶水。
“李盛回老家的同一天,你和张股长前去海岛抓捕一个叫余朝阳的g党。”薛影解释道。
这话成功令高峻霄回忆起,自己差点被何清澄挖坑埋了,他的笑容凝在脸上:“嗯,那人最后炸成好几块了。怎么少了一块,没拼全?”
“不需要,他又出现在了苏区,明明白白的大活人!”薛影断言,“世上没有这种巧合,所以一切都是g党的阴谋,声东击西算给他们玩明白了,g党利用一个假人把我们调走,而李盛则护送真的余朝阳回苏区。”
讲了半天没查出来啊,都是猜测,可高峻霄不敢松懈:“苏区的情报一向难查,消息保真吗?”
“十万分的真,我们的特工亲眼看到他出席会议,只不过他姓名身份全改了,要不是我们的特工以前见过他,就被他蒙混过去了。”薛影咬牙道。
眼皮一跳,高峻霄惊觉苏区锄奸有漏网之鱼,还是条大鱼,他嘴巴几乎没张,用寒暄时的慵懒态度问道:“什么特工,送上来的情报,张充验过真伪没?”
薛影脱口而出:“不用,那是我们徐经理的人,消息肯定保真。”
“要是张充的人,我还信个七成,徐桥,呵呵……”高峻霄欲言又止,“张充不怕那人在苏区待久了被赤化,给你们传假消息,好歹验证一下。万一又出幺蛾子,张充担责,我担责?或者干脆让果佬担责。”
声音响彻整个房间,气氛陡然变得紧绷。
“不是张股长不复查,他最近忙东北的事,实在抽不开身。”薛影身子往前一倾差点撞翻热粥,“消息您放心,比真金还真,那人比张股长来的还早,一直和徐经理单线联系,信仰很坚定。”
“好好,别激动,希望你们下次这么厉害是在对付日寇的时候。”高峻霄安抚道,“我就当那个g党脱身了,只不过这些都是虚证,张充不口口声声说有什么人证,马上就来了,谁啊? ”
薛影沉默了,眼底闪烁着异样的波动。
“没的说,还是不想说?”高峻霄嘴角仍保留着淡雅的笑,嗓音中却带着凌厉的西北风,刮的薛影垂下了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