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势愈发的大,稍湿了半边走廊,呼啸的强风抽在脸上,像是被沾着盐水打了一鞭子,高峻霄这才从震惊里缓过神。
又贴着墙脚走了几步,他听到了熊司令的咆哮:“你自己工作没到位,还有脸赖别人。”
张充则阴沉着脸:“熊司令,你们队伍里出了个g党,你作为最高长官竟然选择包庇。本来上海滩围的像铁桶一样,怎么他一出去,犯人也跟着消失了。”
对面的熊司令冷笑一声:“呵呵,张充,你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在抓g党,没抓到的人,少说有一个连吧。而李盛两年来就请了一次假,假条子还是我批的,不如说我也是g党!”
“熊司令不必如此,我已经派人去他老家,请师太过来讲讲,他母亲倒底在山上吃了几天斋。”张冲一脸胸有成竹。
“这算哪门子证据,师太不按你们的要求说,怕是得提前见佛祖了吧。”熊司令不屑道。
“事实胜于雄辩,熊司令您该考虑如何弃车保帅了。”张充嘴上不落下风。
越听高峻霄眉头越紧,张充这么快就发现了漏洞,形势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峻,李盛的情况不妙啊。
在几秒内高峻霄就做了出决定,他原地一百八十度转身,乘张充没有发现他,朝来时的方向快步离开。熊司令已经介入了,他都保不住的人,没人能保。
大堂门口,蔡军长和黄小仙闲适的聊着大雨,深吸一口气,高峻霄扯出一个职业微笑向蔡军长敬了个军礼:“蔡军长先里面请,我们熊司令正巧有些事情要忙,您看您还想吃什么,我去拿。或者,我陪您逛一逛司令部的办公楼。”
“不用了,熊司令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蔡军长开门见山的问道。
轰隆!
一声裂响,整个走廊都在颤抖,蔡军长如此直白,令高峻霄始料未及,叹息一声:“蔡军长,您初来乍到,莫要摊上党务科调查科那些人,咱们军人最好不要过问政.治。”
蔡军长的目光在高峻霄脸上停留了片刻,似乎想找出什么,高峻霄心脏就差跳出喉咙口了,但是面上保持了一贯的认真神色。
“军长三思啊,强龙不压地头蛇,熊司令的事,我们不宜插手,我们军人的职责,是保家卫国,至于党派之争,让其他人去操心啦。”黄小仙劝道。
“后生仔,军事是政.治的延伸,不懂政.治的军人,和刽子手有何分别。”蔡军长言之凿凿,“当下国难时期,他们不思北上抗倭,还在内斗,简直无耻。”
“您小声点,万一把您也认做赤色份子就不好了。” 黄小仙挥挥手语气担忧。
此话一出,蔡军长脸色堪比外面的天色,厉声道:“天天赤色份子,赤色份子,杀几个搞情报的算什么英雄,他们见过真正的红军吗,我见过!归根到底他们只是上了那个叫马克思洋人的当,行事过于理想化的年轻人而已。若是按孙先生的初衷,那些战力不俗的年轻人本该和我们一起抵御外敌。”
“话是这么说,但是蔡军长,他们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十九路军的接风宴来,我怕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啊。”高峻霄话里有话顺势扫了眼黄小仙。
黄小仙立刻心领神会道:“不就是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吗。南京本想让中.央军来上海的,结果被我们截胡了,肯定不甘心。”
高峻霄紧接着规劝:“既然猜到党务调查科故意挑今天闹事,咱们千万别接招。赶紧进去,就当没看到。否则今天敢带走熊司令的人,明天就敢带走你们的人。”
“我行得正,坐得端,我倒要见见,哪只吵狗要搞乱接风宴。”蔡军长嘴角下压,每一个字都透着不满。
眼瞅着劝不住了,黄小仙只能抬腿跟上自家领导,高峻霄望着两人的背影勾起嘴角,听说蔡军长性格刚强,不畏强权,死马当作活马医吧。
倾泻而下的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瀑布,大堂里的人还没意识到外面已经快翻天了,依旧美滋滋的享用美食。
视线扫了一圈,高峻霄马上锁定了蔡军长的机要秘书罗裕东,他一个健步冲到了目标面前,焦急的说道:“罗主任不好了,蔡军长见到党务调查科的人来捣乱气疯了,你快去劝一下吧。”
“啊?怎么回事?”罗裕东放下筷子,一脸懵逼。
倒是蔡军长的副官先一步跳出饭桌,迅速召集了一队人马朝高峻霄指的方向奔去。
宴会上的人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罗裕东将高峻霄拉到角落里,同时让他讲一下前因后果。
“CC的股长张充来司令部,直接抓了我们一个同僚说是g党,熊司令就和他吵起来了,可时间凑得太巧了,我怕他醉翁之意不在酒,想劝蔡军长避嫌来着,可是他非要去看看,那脸色比外面的天还沉。”高峻霄绘声绘色的说道。
罗裕东绷着脸,低声问道:“你觉得张充抓人是幌子,其实是冲着蔡军长来的?”
高峻霄点了点头:“你们黄团长觉得是下马威,我同意他的想法,我们预计南京想让你们以后在上海老实点。否则他们有的是手段。”
罗裕东倒吸一口冷气,眸子暗了:“都这种时候还搞内斗。我再多问一句,他们以前是不是也来抓过人?”
“嗯——是闹过一回,我那个时候还没去徐州剿匪,一起被隔离了,差不多是熊司令刚来主政的第一年吧。”高峻霄慢条斯理的回忆。
“徐州剿匪,敢问阁下是?”罗裕东仔细打量了一番高峻霄。
“高峻霄,现任军法处参议。”高峻霄又复述了一遍身份。
“久仰久仰,南鹞北霄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我们那时候天天看剿匪队的专题报道,看的那叫一个热血沸腾。”罗裕东满脸惊喜。
“都是随军记者妙笔生花,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情。”高峻霄话锋一转,“眼下不是叙旧的时候,我看翁副官去帮忙了,蔡军长暂时吃不了亏,您这边还有其他对策吗?”
“必须有,我们粤军可没那么好欺负。”罗裕东胸有成竹的笑笑,“高参议,能否带我去办公室打个电话。”
“请跟我来。”高峻霄垂下眼帘露出一个不易察觉的微笑。
他特意带罗裕东从侧门离开,顺着连廊来到了自己的办公室,一接通电话,罗裕东便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高峻霄则站在窗边,透过窗户注视着外面的雨幕,他飞速地盘算着,虽然现在把十九路军也架到了CC的对立面,但是最坏的打算同样要做好,万一李盛被强行带走的话,该怎么切断他的上下联络关系,尤其他同小夏先生的关系。
罗裕东一声亲昵的喊声打断了高峻霄的思绪:“果夫兄,别来无恙啊,晚饭吃了吗?”
屋内安静,隐约能听到对方的寒暄,罗裕东回道:“我刚到上海,累得没胃口。别别别,你特意从南京跑来,我怎么好意思,再说你的手下已经替你来请人了,就在楼下呢。”
电话那头短暂的沉默后,传来几声尬笑,罗裕东也跟着笑起来:“他们抓g党真是太会挑日子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每个到上海的人都得做入职体检呢。哈哈哈。”
“理解理解,我们千里迢迢赶赴上海,也是工作,正巧我军来新地方有些不适应,队伍不好带啊,你应该不介意拿你的人立个威哦?”
“哎呀,就意思意思,新官上任三把火,你懂得,不会闹得很大,你放一百个心。那人叫……张充。对,弓长张,充盈的充,张充。”
高峻霄及时的写下名字展示给罗裕东,他颔首道谢,继续招呼话筒对面:“换个人,为什么,你家亲戚啊?”
那头罗里吧嗦的解释一通,罗裕东忽的冷笑一声:“他要是能知难而退就最好了,可要是他死脑筋,怎么办?我们军长最忌讳外人指手画脚,我怕……”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定会好好调查,给党国一个交代。再见。”罗裕东挂掉电话,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罗裕东有底气威胁陈果佬,因为他背后是整个粤系势力,中山先生的起家底子,元老中的元老。
而且罗主任是国府有名的原教旨主义者,一贯偏左,高峻霄心底燃起一丝希望:“罗主任,下面我们怎么办?”
“刚刚果佬把司令部的调查权交给我了。那个叫什么张充的,让他赶紧滚蛋。”罗裕东说着站起身,让高峻霄快点带路,他怕晚了,军长就把张充就地正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