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我,我找我们大堂经理问问。”服务员慌乱中低下头不敢看清澄,手指不住地摩擦冰桶外壁。
“没用的东西,内线呼号是多少,我自己打。”清澄跨出门槛反手关上门,阻断了他的窥视。
得到呼号后,她一把抓起走廊上的电话机:“你好,我是912的房客,我明明定的是普伊富美的长相思,你们给我送来的是什么玩意。”
“对,我知道霞多丽更贵,但我就想喝长相思有问题吗?”
“哈?口感差不多,霞多丽口感醇厚层次丰富但偏涩,长相思口感活泼,带有白橡木香气的甜酸,还全上海最高档的酒店之一呢,大堂经理连自己专业都不懂,不如去扫厕所,免得出来丢人现眼。”
清澄骂完,话筒里传来了窸窣响动,那头换人了,规劝的话术更加专业,态度也更诚恳。
“呵呵,你是他领导吗,哦,总经理,行,我要投诉,你们大堂经理的业务水平还不如一个洗衣工。”
“我之前来你们酒店定洗衣服务,人家阿姨文化程度不高,都知道问一下材质,明白真丝和棉麻要分开洗呢。一个高档酒店的大堂经理连白葡萄酒的产地都搞不清楚,嘴还硬的要死,我指出他的错误,他就顶撞客人……”
“酒送我,再送我一套洗衣服务。我这两个人呢,就一套啊?”
“这还差不多,晚点打电话,你们来取衣服。”清澄轻巧的挂断电话,宛如一只开屏的花孔雀,翩然取走冰桶里的酒瓶,兴高采烈的拍门,“达令,开门。”
“小姐,你冰桶没拿,一会没法放冰块。”服务员鼓起勇气说道。
“洋盘。(不懂装懂)”清澄鄙视的剜了他一眼,重重关上房门。
听到外面餐车轮子的滚动声渐远,清澄和高峻霄才放声大笑,高峻霄归拢她鬓角的碎发,笑着揶揄道:“哈哈哈,沪上佳丽何氏,胡搅难缠无出其右者。”
“哼,得了便宜还卖乖,不给你喝了。”清澄噘嘴抱紧酒瓶。
“嘿呦,特务送来的酒我可不敢喝,你最好也别喝。”高峻霄扬起眉毛,默默推开酒瓶。
“怕什么,监听器在冰桶下面呢,酒瓶我检查过了,没有针孔,也没开封,可以放心喝。”清澄自信满满,“再说了,这里是酒店,把我们麻翻了,也找不到任何有用的东西。”
“小心点总没错,你的消息传去了?”高峻霄关切道。
“还要过会儿。希望他们能懂我的意思。”清澄上翘的嘴角登时变得僵硬,眉头久久未能舒展。
高峻霄揽着她在额头上印下一吻,试图化开她眉心的沟壑:“别太担心,你就算对何小姐没信心,也该对小夏先生的安排有信心。”
“你又知道嘞。”清澄双手捧住高峻霄的脸揉了揉,连她上位后在荣坛的产业里安插同志都知道,莫非真会读心术。
“我可以假装不知道。”高峻霄说着说着“噗嗤”笑出声,顺势按住她的后脑,深吻下去。
咕噜咕噜,九楼走廊的尽头走来一个推着清洁车的女服务员,她一路擦拭着走廊里的瓷瓶和边桌,当擦到911旁的边桌时,一手抬起电话机,一手按住纸条,借着干抹布的掩护收入手心。
等到了无人处,打开纸条,上面写着:人去紫台秋入塞,兵残楚帐夜闻歌。暮来西子浣纱处,芦底宝珠送余波。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912的门内传来了哗哗的水流声,洗衣工提着洗衣篮敲响了房门:“侬好,客房服务,来拿衣裳。”
门开了,清澄擦着湿润的头发,转身对房内喊道:“达令,衣服我都拿走啦。”
里面传来模糊的男声:“好。”
一分钟不到,清澄从屋内拖出一个超大洗衣篮,一件一件拿出来:“阿姨,你把篮子放地上吧,我这件旗袍是真丝的,我先生的西装是苎麻的,注意熨烫温度。其他都是纯棉的,没太多讲究。”
“好的太太,我记下了。”洗衣工微笑着点头。
清澄重新托起篮子递给洗衣工:“辛苦阿姨了。”
“您客气了,这是我的工作。”洗衣工礼貌的笑了笑,转身离开。
洗衣工刚到底楼,员工通道突然冲出两名大汉,伸出手臂将她团团困住,洗衣工吓得浑身哆嗦:“我没钱。”
他们凶神恶煞的夺过洗衣篮,倒出衣服,一个检查篮底,一个对着衣服一阵狂翻,洗衣工急的大叫:“来人啊,枪毙鬼抢衣服啦。”
休息室的员工和外面的保安闻声冲过来,其中一名大汉瞬间掏出手枪:“调查科办案,滚一边去。”
“调查科也不能损坏客人的财务,这里公租界,你们要是没有租界的搜查令,就是违反租界法律。”保安举着电棍不为所动。
他们对峙时,有名穿得体西装的员工乘其不备按下了一旁的报警器。
红色的警戒灯刹那笼罩了员工通道,两人对视一眼,快步朝酒店后门逃走,保安还要追,被那位西装男士拦住,让他们准备好口供,应付即将到来的租界巡捕。
“好的,曾经理。他们刚刚持枪抢占你办公室的事,我们也要一并说,狗特务太无法无天了。”保安愤愤的回道。
曾经理一副息事宁人的态度:“如实报告就行,总经理都拿他们没办法,我一个小小的大堂经理有什么用。”
另一边,女服务员端着毛巾托盘走出消防通道,走廊里空空荡荡,她目光一一扫过墙上的工笔画,一副西施浣纱图映入了她的眼帘,西施位于正中,两边角落点缀着飘逸的芦苇。
稍一思索,她拧开了下端的画轴,画轴里果然放着一个卷起的信封,她迅速将信封塞入围兜的大口袋,消失在走廊尽头。
咕噜咕噜,女服务员推着装满脏毛巾的小车出现在后门前的空地,后门旁曾经理捏着烟在吞云吐雾,当推车想从他身边经过时,她特意放慢速度,曾经理极速从女服务员手中接过信封。
“送渝北里。”她小声甩下一句话,便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离开了。
夏日的傍晚,空气中炙热的烫意变成了包裹的闷热,伍豪披着单衣,审视手中的信纸,只觉得世界开始颠倒旋转。瑞金竟然被轰炸了!
啪,信纸拍在桌上,伍豪眸色深沉,压着嗓子对送信的交通员嘱咐:“今晚必须联系到欧阳,我要知道瑞金城现在怎么样了,为什么一点消息都没给我。快去!”
“是!”交通员立即应下。
一股无力感涌上心头,伍豪抿住微颤的嘴唇望向窗外,无尽的墨色蔓延开来,仿佛连呼吸都被吞没,同志们,你们还好吗?
江西,瑞金。
山洞外的爆炸声依旧猛烈,赵丰年中毒后吐了两回,虚弱的靠在洞壁上,村民用葫芦给他喂了几口温水,又点燃了春梅那的艾绒给他熏蒸祛毒,胃里的恶心方减弱半分。
“你倒底怎么看出我是假扮的?”假牛大夫愤怒的叫嚣道。
“因为你身上有股陈尿味,熏得我快吐了。呃~”赵丰年说着又吐了。
“我在搓戒烟丸,原料都是大烟,有点味道很正常,老头子身上肯定也有。”假牛大夫咬牙切齿的说道。
“放屁,牛大夫身上只有药香味。我说今天那戒烟丸的气味怎么如此之大,原来是你身上的。”春梅一脚踹翻假牛大夫。
“呵,想知道,就告诉我牛大夫在哪里?”赵丰年冷冷道,“别告诉我他死了,杀自己老子,不怕天打雷劈么。”
“你,你,你怎么知道?”假牛大夫惊呼道。
一个年长的村民烟也不抽了,大着胆子凑到那人面前,仔细辨认,突然一巴掌呼上去:“这不是狗孬仔吗。猪狗不如的东西,你把你爹绑哪去了?”
“四叔,别打了。”两个壮年村民费了好大劲才把老人家拽开。
激动的四叔“扑通”一声跪在赵丰年跟前,哭诉道:“青天大老爷,要为老牛做主啊,他命苦生了个不争气的败家玩意,那狗东西早些年吃喝嫖赌抽哪哪都会,就是不学好,老牛狠心把他赶走了,谁知道这挨千刀的玩意又回来了。”
“春梅,快把老先生扶起来。”赵丰年头疼不已,“这人勾结白匪,我们一定会调查到底。”
“好啊,还勾结白匪,就是你给敌机打指示灯的吧。”春梅忍不住锤了他两拳,旁边暴躁的村民也纷纷上前暴打这个群众里的蛀虫,其他村民七嘴八舌的骂.娘,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眼看着局势失控,赵丰年拼尽全力吼道:“都住手!”
洞内霎时鸦雀无声,赵丰年捂着肺部喘了会说道:“我再问你一次,牛大夫在哪里?要是你还不肯说,我可管不了愤怒的群众。”
四下张望了一番,假牛大夫,确切的说是牛家儿子,头重重嗑在地上认怂道:“我说,我说,我把他藏在后山的风洞里,我可以带你们去。”
“哦,我知道那个风洞,我去找牛大夫,你们继续审,千万别过这狗东西。”有个年轻的男村民举手叫道。
赵丰年点点头,本来也不打算让他带路,这里地势复杂,万一人跑了怎么办,他继续问道:“跟你接头的上级是谁?”
牛家儿子不敢直视赵丰年的双目,好半天讷讷道:“他官比你大,你还是不要问了。”
赵丰年的脸顿时阴沉下来:“是吗,谢高升知道不,因为他的牵连,我们的干部经历了一次大换血,正好我想听听漏掉了哪位重要的大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