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喧闹的动静太大,春梅仔细分辨枪声的来源,脑中闪过一个不好的念头:有人想劫囚。
村庄西面全是密林,敌人只需简单的伪装就能避开我方的视野,他们又有备而来,枪声西密东稀,咱家的战士几乎被人家压着打。
孙营长你可要坚持住啊!春梅脑门上沁出一层薄汗,脚底恨不得装上窜天猴,一下子飞过去。
关押徐天等人的农舍就在眼前,忽然几个人影从农舍后窗遁逃而出。定睛一看果然是徐天一伙人,春梅急忙呼唤:“徐天从后窗跑了!”
同志们总算回过头去追捕犯人,然而两边的交火声依旧强弱清晰,都这时候了,孙营长还想着省子弹呢。
敌人的子弹从头顶“嗖嗖”掠过,春梅继续匍匐前进,耳朵里翁翁作响,她甩了甩头就地一滚,躲到了一颗大树后才勉强避开敌人的袭击。
来不及高兴,刹那眼前一闪,春梅掀倒在地,根本没有任何思考时间,敌人又扑了上来,左手捂住她的嘴,右手利刃高高举起。
她本能的猛力一踹,双方高低瞬间逆转,几乎同时敏捷地夺过利刃,一刀封喉,等春梅再次爬起来,农舍已经火光冲天。
混蛋又放火,她再也镇定不了,大声喊道:“孙营长,赶紧上新家伙,何夫子说他帮你打用枪报告!”
好消息清清楚楚的传到了农舍,只听孙大胆狂笑几声:“哈哈哈,同志们,都听到了,给他们来点热乎的,跟我上!”
焦糊味充斥在空气中,春梅本想前去支援,谁料到腿上一抽,难忍的疼痛霎时席卷全身,她摔倒在地。
刚刚那人并没死透,濒死之际抓住了春梅的小腿,右手已经摸出手.枪,春梅咬牙忍痛,依靠火光,一下、两下、三下……用力一蹬,尸体滚到一旁,脖子几乎折断露出粉白的气管。
热汗浸湿了脑门,刘海紧紧贴在皮肤上,春梅喘着粗气撩起裤腿,小腿上的血泡均数破裂,露出红色的嫩肉,一动就疼的打颤,根本站不起来,烧伤比她想象中的严重,先缓缓。
另一边,随着武器的升级,孙营长他们马上从劣势方变成优势方,敌人开始节节败退。
孙营长对着徐天一伙人喊道:“赶紧束手就擒,缴枪不杀!不然我们冷着擒也是擒,横着擒也是擒,怎么顺手怎么擒了。”
砰砰……
对方不回话以枪声做警告,还胆敢还击,孙营长忽的跃起,准确的按倒了犯人徐天,其他犯人都懵了,没等他们反应过来,后脑都顶.上一杆黑色的长枪,武器落了一地,犯人纷纷高举双手。
只有徐天还在叫嚣:“谁敢动我,我让他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黄柏村的百姓不再是你家的奴隶!我们苏维埃是依法治国,人人都能当家做主。”一记敞亮的声音震慑全场。
远处,何夫子带领一众村民手提水桶等物,浩浩荡荡的疾步走来,他熏黑的面庞莫名的令人觉得庄严,不过春梅总觉得他额头上缺点什么。
“你们知道我上面是谁吗?说出来吓死你们。”徐天眼睛里写着不服,恶狠狠地扫视全场。
何夫子冷哼一声:“洗耳恭听!你最好把你知道的人一个一个给我列出来,谁都别想跑!”
随着孙营长的阻击,最后一个犯人的哀嚎消散在空中,徐天和他的同伙们悉数落网。
火焰也逐渐熄灭,村民们围聚在焦土四周没有立刻离开,人群里弥漫着一种无声的沮丧,他们好像失去了目标感,无数张愁眉苦脸的面孔层叠在一起,不知道下一步该干嘛。
“感谢大家英勇救火,犯人我要带会瑞金审判,房子我也会找人修缮,大家都回去吧,明天还要生产呢。”何夫子挥挥手区遣散人群,只是四周变成了沉寂的海洋,没有一个人离开。
有个老大爷颤颤巍巍的站出来,问出了大家的心声:“大人,你刚刚把村委和县委的人都抓走了,我们这个月的公粮交给谁啊?万一新来的县老爷不认咱们之前交的公粮,还得重头交,我这把老骨头就撑不住了。”
“老表客气了,我不是什么大人,我们苏维埃也没有什么老爷,你叫我老何就行了。”何夫子皱了皱眉,“公粮上缴一般农委都有记录,若是记录不明,也不用担心,我会向上级反应,争取给你们村减少负担。”
顷刻间,嘈杂的窃窃私语从人群里决堤而出,有高兴,有怀疑。老人瘦黑的身子矗立不动,眼里泛着真诚:“大人,不是老何,我知道一个地方,里面有好多我们上缴的粮食,不止粮食,还有大把的盐花花。”
“对不起,我爹年纪大脑子糊涂了,他为了出风头胡说八道呢。”一个妇女冲上来将老人往回拽,她也是个小脚,整个的重心都集中在脚尖上,像个倒置的圆锥,让人看着很是别扭。
这种说法有点此地无银三百两,老人甩手抗拒妇人:“别拽我,我脑子清楚的很。”
“爹,你老糊涂了,那不是公家的东西,妹妹她受了那么多苦,不能什么都不给她留啊。”妇人的声音变成了哀求,几乎要跪下来。
“那畜生欠她的,其他人又没欠她。只怪她命不好。”老人中气十足的说道。
妇人眼底的痛苦瞬间被怒火倾吞:“可你欠她了!是你眼瞎把她嫁给那个畜生,她被打到流产,你也不许她回来。现在屎夹屁.眼子了,才学人家大公无私,想在大官面前立功露脸,给你儿子某个一官半职,让老坟冒烟,我是不是该提前给你立个碑,你好感受感受啊!”
妇人声调陡然调高,老汉怔住了,浑身不由自主的打起颤来。
啪!
清脆的巴掌甩在了妇女脸上,她的脸马上红了一块,妇人尖锐的叫道:“你有本事打我,你咋不去跟那畜生干一架,知道人家是县官,巴结还来不及,不敢动手吧,只会欺软怕硬的老东西,呸!”
辛辣的言语掩藏了另一层令人作呕的真相,强者向更强者亮剑,弱者向更弱者挥拳。
“你个不孝女,白养你了。”老头气急了又要打人,反倒被妇人一下推倒在地。
“你养我什么了,是让我们姐妹睡过一次床榻,还是给我们吃过一顿饱饭,天天骂我们赔钱货,你儿子落到好了吗?活该他断腿绝后。”妇女嘴里吐出恶毒的语言。
“你怎么这么说你弟弟,大壮,你还不管管你婆娘。”老头骂不过女儿,开始呼唤女婿。女婿象征性的扒拉几下就被老婆甩开,挡在中间又挨了老丈人一巴掌,女婿干脆捂着脸跑了。
没有约束父女二人当街对喷起来。周围的村民们又找到了人生目标,一人拉一边劝架。
清官难断家务事,何夫子根本插不上嘴,就在这时,春梅在人群里瞥到了蒙头的神秘妇女,她混在人群的最外端,频频偷瞄那个老汉,悲戚的眼睛里泛着泪花,她一擦眼泪,露出的肌肤上布满骇人的紫黑淤青。
凭借长期家庭调解的工作经验,春梅当即明白她遭受到了家暴,脑中凌乱的碎片连城一条线,神秘女人不会是谢高升的妻子,杨氏吧。
悄悄挨近神秘女人,春梅想喊她大名,可是脑中没有任何相关的信息,鼻尖一酸,苦命的女人,连个对外的名字都没有。
不如按年龄吧,春梅尽量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柔:“杨姐,我叫张春梅,平时负责妇女工作,我最看不惯男人打女人,有需要我们妇联可以帮助你。”
神秘女人明显一惊,阴影盖住了她大半的身子,她扯扯头巾,企图将自己包裹的更严实。
可春梅仍能从她空洞的眼神中看到怨恨,那份恨意似乎已经在她内心扎根了几十年,也溃烂了几十年,她在恨父亲,还是这个不公平的社会呢?
周围的风逐渐平息,女人脚下踌躇了一番,似乎想到了啥,她扭头就走。
感受到女人面具下的动摇,春梅跟在她身后继续加码:“逃回娘家只能躲一时,躲不了一辈子,如果你想彻底摆脱谢高升,就请帮助我们,给他定罪,让他这辈子都不能再害你,当然他是罪有应得,你只需把知道的事情说出来就行。”
两人一路追逐到了一间简陋的农舍前,女人见甩脱不了,一下瘫坐在地上捂住脸,悲鸣的呜咽从她口中溢出。
她恳求春梅放过自己,谢高升想娶他的姘头,嫌自己碍事,就把杨氏随便卖给了一个老光棍,她抵死不从,趁老光棍晚上松懈时才逃回来。
因为害怕父亲向谢高升告密,她现在只能寄住在姐姐姐夫家,他们夫妻都是好人,不能给他们再添麻烦。
所以她不想趟这趟浑水,更不敢指认,谢高升的后台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硬,之前揭发他的人,全都被他们找各种理由陷害了。
春梅一把揽住她轻轻拍了拍后背,女人吸了下鼻子,泪眼婆娑的说道:“谢高升,他真的不是人,他还用卖大烟和走私的钱,让徐天组了一支武装队伍,你们斗不过他,斗不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