啼叫声不间断响起,两只乌鸦“啪嗒”落到了房檐上,随着一粒“珍珠”落下,遭殃的人一边大声骂娘,一边暴躁的朝屋顶扔石头。
乌鸦们东扭扭西戳戳,哗啦啦,带着嘶哑难听的啼叫飞向漆黑的密云。
端坐的赵丰年心中一紧,两指抵住窗框,轻轻推开一条细缝,来人是个青年男子,打扮很朴素,然而他昵趁着女主人关门的功夫,偷摸了一把人家的屁股。
女屋主笑嘻嘻的拍掉,反手戳了一下他的额头,似乎并不反感男子的亲昵。赵丰年撇撇嘴,并不想管别人家的闲事,反正他们最好的结果就是早日投胎,重新做人。
“咦,这不是谢高升,谢副主席吗。”
“好像真的是哎,B崽子又在搞女人了。呸~”
身旁的队员小声感慨全收入耳底,赵丰年撤手关窗,狐疑道:“我们的人?”
两个队员对望了一眼,然后郑重的点头,他是县苏维埃临时政.府的副主席。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赵丰年脑中闪过伍豪的嘱托,轻扬唇角,老虎苍蝇一起打,送上门的小苍蝇他赵丰年收了。
不多会儿,主屋里亮起了灯,一道柔和的光线透过窗户纸打亮了墙角,赵丰年将耳朵贴在外墙上,谈话声由此传入耳中。
“我兄弟呢,我有事找他商量。”
“我当家的今天不在,出去办事了,你明日再来吧。”
“他不在,那不正好。”
“去去去,死鬼,家里有客呢。”
“怕什么,先香一个……”
两人拉扯了好久才进入主题,赵丰年麻木的掏掏耳朵,试图将那些污言秽语掏出脑外。
“无事不登三宝殿,大晚上特意过来,到底想干嘛?”女屋主见他不言语,换了个态度,“你有什么内部消息就快说,对我还藏着掖着,多伤人心啊。”
谢高升沉吟片刻:“乖妹子,我也就跟你说,你千万不要外传,刚收到的热乎消息,咱们溶洞的货大概率被查抄了。”
“嗨,我当什么大事,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新消息没有。”比起女屋主的失望,赵丰年心里打起了小鼓,他们夜袭溶洞乃是绝密任务,一个县级干部如何知晓呢?
“妹子你消息挺灵通的,那你可知,姓鲁的小子其实是组织派过来的卧底?”谢高升反问道。
“啥?”女屋主好像难以置信,声线直接拔高。
“真的,我上面有人,潜伏名单都看到了,白纸黑字写着鲁威两个字,他是最特殊的那个,单列一条。”谢高升略带酸意的揶揄道,“亏你还想提拔他呢。”
“什么潜伏名单?”女屋主不敢相信的追问道。
“就是伍豪手下的一批秘密特工,大部分在上海,还有一部分在苏区还有其他根据地,哪哪都有他的眼线啊。我猜姓鲁的小子他早就和组织说清楚了,组织让他继续伪装,这次溶洞基地被毁肯定同他有关。”谢高升信誓旦旦的答道。
千防万防,家贼难防!生活作风有问题,同特务勾结倒卖大烟,还有强大的保护伞,小苍蝇看来不小呢,赵丰年压低自己的呼吸声,静下心来偷听。
女屋主在屋内来回踱步,旁边的谢高升安慰道:“所幸鲁威知道的不多,我已经都打点好了,只要这小子一露脸,马上逮捕他,死人就不会乱说了。”
“这我信,你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干了,可万一鲁威不露脸,或者被其他潜伏者保护起来怎么办?”女屋主担忧的问道。
“哈哈哈,他不露脸更说明他有问题。按什么罪名不还是咱们说了算吗。”谢高升笑的猖狂。
然而女屋主倒吸一口气:“嘶~这次不太一样,伍豪的手段不好预测,我有种不祥的感觉,咱们早就被人盯上了,我寻思鲁威不露脸,你就装傻装到底,当做不知道,千万别出头。”
“没事,庙堂上的事情我比你懂,什么国min党,共.chan.党,打老虎都是一样雷声大雨点小,重要的是人情世故,礼重情就重。”谢高升不以为然,“至于伍豪,天高黄帝远,谁理他,除非他亲自回瑞金来主持局面,否则大家就是走走过场,卖他个脸面。”
大言不惭!赵丰年衣袖下的手紧紧攥住,怪不得保密消息倒处漏风,这种破坏党纲党纪的投机分子到底谁介绍进来的?
嗙——
巨大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发.涨,紧接着几声类似捶打皮革的声响,伴着惨叫声传来,赵丰年猛地抬头,窗户映出个卤蛋样的人影,是光头特务。
女屋主惊诧间尖叫道:“爬山虎,松手啊!自己人。”
“狗屁自己人,他带尾巴来了。”光头说着又挥了一拳,“快说,你们带了多少人?”
谢高升带着哭腔回道:“虎爷饶命啊,我真的不知道后面跟了尾巴,我这就处理掉。”
“没用的东西,自己的屁股都不擦干净,还敢来我这。莫非你才是那个内奸?”女屋主并不帮腔,反而指着谢高升责怪。
“我真的不知道,你们相信我。”谢高升此刻怕不是想将心肝刨出来给他们瞧瞧。
口说无凭,光头又扯着谢高升的衣领逼问,女屋主则扯着嗓子在一旁辱骂,赵丰年正等着他们内讧升级的时候……
住手!一个男声打断了他们的纠缠,听声线应该是那个挂望远镜的假首长,他的人影和众人重叠在一起。
“大晚上吵什么呢,不知道家里有客人?”假首长凌厉的反问带着巨大的怒气。
屋内霎时鸦雀无声,还是谢高升大着胆子问道:“同,同志,你哪个部分的?”
“闭嘴!让你说话再说话,少拿你们g党那些来套近乎,爬山虎,你哪里看到他身后有尾巴?”假首长冷静的询问。
光头特务冷哼一声,表示谢高升一来,自己便听到乌鸦莫名其妙的飞出林子乱叫,按经验他猜测后面肯定有它们害怕的东西,比如陌生人。
于是借着抽烟的功夫出屋侦查,还真给他见到了,有个人影在灌木上一闪而过,好像还背着长.枪,总不会是猎户大晚上在村里打猎吧。
“你给我老实回答,你出门的时候有人同你搭话吗?”假首长问道。
“没有啊,我家里出来的,农村人都睡得早,路上连亮灯的人家都没见到。”谢高升委屈巴巴的回道。
“村里的狗有叫不?”假首长继续追问。
“有,不过没啥稀奇,我村里那几条狗见到黄鼠狼都会狂吠,胆子比跳蚤还小。”谢高升老实回答。
一通分析下来,假首长认为外面跟踪的人极为专业,有很强的反侦察能力,大概率是g党的专业侦查人员,好在就一个侦查员,不难对付。
这消息对他们来说是个坏消息,对赵丰年来说却是一个好消息,不能全依赖春梅,援兵就算快马加鞭也得2个小时。
如果能及时同外面的同志取得联系,找来最近的的民兵队,大家里应外合一定能逮捕屋里的若干特务。
可惜下一秒,假首长就吐出一条毒计,生生打碎了赵丰年的美梦,就算他忍耐力再强,也免不了胆寒,做卧底最怕的就是这一点。
听到主卧里没了声响,赵丰年不敢久留,弓着腰蹑手蹑脚的返回,不着痕迹的翻入原先的屋子。
早就等候的队员们拥簇过来,望着他们显眼的国府军服,赵丰年耳朵里全是蜂鸣,他要眼睁睁的看着青春正好的同志们死在自家的子弹下吗?还是和盘托出,放弃抓捕特务,保全他们的性命?
当特工的多数没有好结果!乌鸦的叫声回荡在空旷的房间里,悲观的情绪占领了高地,赵丰年的只觉得自己被绑在了石碾子上,亲眼瞧着巨大的石轮,缓慢地碾压过来,浑身上下没有一丝力气,因为他没任何能证明自己真实身份的东西。
哑哑哑——乌鸦扑腾着翅膀落到了窗台,好像在呼朋唤友,召唤来一群乌鸦,翅膀噼里啪啦的打在窗上,它们拍打的不是窗户,而是赵丰年焦躁的心。
乌鸦的投影忽大忽小,宛如一场皮影戏,忽然赵丰年脑中灵关一闪,不如将计就计。
屋内的同志们神情各异围成一个小圈子,显然对即将面临的任务感到担忧,赵丰年能感受到同志们的不安和犹豫,但他知道现在已经没有退路,唯一的选择就是勇往直前。
人群中心的赵丰年凝视着每一位同志,目光中透露出不容动摇的决心:“这是命令!你们必须活下来,活下来挖出背后腐烂的根系,那样才对得起我们的宣誓。”
厅堂里没有灯,赵丰年就着月光整理了一下衣服的褶皱,一脚踹开了主卧的房门,屋内的一群特务全愣在原地,只有墙脚的蛛网颤了颤。
啪!
在众人警惕的目光中,他一巴掌扇在谢高升脸上,谢高升被打的向后仰倒,屋内的气氛霎时紧张起来,赵丰年不管不顾反手又是一巴掌。
“吴兄弟,你你你干啥呀,有话好好说。”光头特务堆着笑脸拉住赵丰年。
光头的话语并没有起到多大的作用,赵丰年气急败坏的吼道:“别拦我,就是这个王八蛋,灭了我的一个班。”
不给他们任何的思考时间,赵丰年倒豆子似的将自己如何轻信了谢高升,带大部队走了偏僻的小路,又如何遭遇红.军,勉强突围逃出生天的事情描写的绘声绘色。
当时情形紧急,他根本没有时间研究细节。直到今晚又见到谢高升,才恍然大悟,根本不是自己疏忽大意,而是被人陷害,遭遇了埋伏。
众人惊讶万分,光头特务摸了摸脑袋,疑惑的目光投向谢高升:“吴兄弟,咱冷静冷静,先把事情弄清楚再说,您看,咱都是自己人,是不是有误会?”
赵丰年怒气冲冲地说:“什么误会啊,我兄弟的命都没了!如果不是因为他,我能被敌人包围吗?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们能落到今天这步田地吗?特么的,竟然敢耍我,此仇不报,我誓不为人!”
谢高升捂着扇肿的半边脸,眼珠子就要滴出血来来似的:“你个臭白匪,我不认识你,胡说八道什么。”
“行啊,谢副主席,收了我的现大洋现在装不认识,要不是上面让我联络你,我会信你。”赵丰年指着谢高升大喝一声。
听赵丰年指名道姓,众人眼底的怀疑更甚,谢高升则一副委屈的模样说道:“这哪来的疯子,你们还不快把他弄死?”
“我疯?你个王八蛋,拿老子的钱吃喝玩乐女票女人,还有理了是吧。”赵丰年瞪着通红的双眼,“今天老子非扒了你这身皮不可!”
言罢去抓谢高升的领子,当着所有人,赵丰年一拳又一拳击在他面门,狠辣的模样一时无人敢拦。
直到谢高升垂下脖子奄奄一息,离他们最近的爬山虎才回过神,将人硬生生抱出屋子。
晚风将两人的衣服吹得猎猎作响,院子里倒处是白绿相间的鸟粪,踩上去黏糊糊的,赵丰年特意循着鸟粪的路径,余光偷偷瞥向林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