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盛不由眯住眼睛:“嘿,我还在真当你博学。你以后别那么直白的问能不能见犯人,洋鬼子疑心很重。”
所以她才装成疯癫学者啊,清澄从一开始就没打算问出地址,威廉是个多疑的人,问几个极为明显的蠢问题,才显示自己的内心坦荡,他精,你就装疯卖傻,别按套路出牌。”
“你为了演戏也太拼了,还文字的温度,你当时那个动作……哎呦,我真想找条地缝钻下去,求你收敛点,我以后还得和威廉联系呢。”李盛整张脸都皱起来,仿佛刚吃了口柠檬。
“我不舔一下,再诈一下,怎么能知道余书记他们关在哪里?”清澄笑着反问道。
“对不起,是我有眼不识泰山,怎么说?”李盛高兴的问道。
清澄指着书页上的一处污渍,耐心的解释她刚才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醋香,随即舔了一下酸酸的确实是醋,但不是一般的醋,它没有镇江醋的鲜甜味,还有大颗粒黑色沉淀,应该五年以上的山西醋。
公租界辖区内,只有三马路的老晋家有这种醋,清澄猜测余书记在旅店点了份外卖,可能是饺子,当然也可能是余书记串门到某位晋籍的老乡家,再带回旅店。
这种情况几乎不可能!李盛摇头表示余书记有顾虑,连组织都没联系,更别说找老乡了。三马路旅店庞杂,商铺林立,特别适合隐蔽,他们在那被捕的概率很大。
如果是三马路被捕,那他们最先被关押的地方就是臭名昭著的“老闸捕房”,当年五卅惨案,不少同志就是牺牲在里面。洋鬼子最喜欢在那里审讯激进学生和工人。
没错,清澄发现威廉态度遮遮掩掩,明显是不想给总捕房的同僚知道,犯人放在分巡捕房最安全。
然后清澄又指出,如果威廉没隐瞒的话,牢里就有五个人,2个年纪略大,3个年纪略小。除了年纪略大的余书记,还有4个同志,他们应该都是本次警委撤离的同志。
因为警委的同志还负责解决,新调来上海同志的户籍居住问题,所以他们那边的登记名册比省委的更全、更原始。恰巧清澄拿到的文册都年份久远,有本甚至比清澄出国留学的年份还早。
“余书记在找人!”李盛肯定的说道。
“对,可能同他的顾虑有关。我们先去老闸捕房对面的茶铺,找个包打听,套套消息。”清澄回道。
刚刚还干净的天空变得阴沉 ,清凉舒爽的微风,吹动着几块灰不溜秋的云彩,怕是快下雨了。
德来茶馆二楼,清澄与李盛望着老闸捕房的红色砖墙,找来了茶馆里的包打听,不消一壶茶的功夫,包打听就传来好消息,余书记等五位同志,确认还被扣押在老闸捕房。
茶铺的包打听本事不小,不止告诉他们准确的关押监号,只要钱给够,还能带他们其中一人探监五分钟。
所谓虾有虾路,蟹有蟹路,牢房附近的包打听,总会和牢头有些千丝万缕的关系。
对面李盛向清澄使了个眼色,清澄从怀中掏出一个钱袋,要求见两人探监半小时,包打听面色为难的把钱袋又推回给清澄,他真带不了,时间太长容易惹麻烦。
李盛不慌不忙的打开了钱袋,顺势当起了好人,他重新提了个折中的建议,十分钟,两个人去探监。
白花花的大洋泛着光泽,银白镜面倒映出贪婪的渴望,包打听的眼睛几乎黏在了那袋大洋上,清澄作势要收回钱袋,包打听一把按住撤回的手,郑重的表示这单活儿他接了,但是其中一位得受累乔装一下……
厚实的红色砖墙比周围建筑都高出一头,附在砖上的苔藓在风中舒展出绒毛似的小叶,看门的护卫摸下包打听手心的大洋,挥手让他们赶紧进去。
高耸的露天窄道上,包打听拎着食篮,熟门熟路的给牢头端上一只烧鸡,身后跟着一位大户模样的中年男人和他的夫人,夫人一直拿帕子捂着嘴,似乎很嫌弃这里的霉味。
包打听双手比了个“十”字,牢头二话不说丢过来一串钥匙,开始掐表。
吱呀——
生锈的铁门被缓缓推开,发出尖锐的摩擦声,昏暗的牢房迎来了一丝黯淡的光。包打听识趣的退出房间,时间到了再来提醒他们。
房内几人靠墙而坐,脸上满是胡渣,眼神戒备的望着来人,李盛向大家比了个嘘声的动作,忽而哭嚎道:“儿啊,你怎么变成这样了?让爸爸好好瞧瞧。”
空旷的牢房,李盛的声音放大了好几倍,还带了几下回音。被占了便宜,几个年轻人纷纷避开否认,安静的牢房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清澄绕过众人径直走到唯一的床边,床上躺着一个嘴唇红.肿的瘦弱男人,凭着素描上的轮廓,清澄立刻认出那个人就他们苦找不得的余书记。
余书记的情况很不好,身体滚烫,由于受刑,人变得昏昏沉沉,浑浊的喘息声一下又一下击打着清澄的耳膜,她压下心底的酸涩,推搡着余书记,轻声呼唤他的本名,余朝华。
余书记睁开浮肿的双眼,不由自主的发出一声嘶哑的呢喃:“快逃,同志们快逃……”
不等他说完,另一个稍年长的男人轻轻遮住了余书记的嘴,清澄这才发现那人手腕被铁链磨出一圈血痕,手指青紫,指甲残留着发黑的血渍,似乎忍受着极大的痛苦才能做出捂嘴的动作。
男人替余书记拉好破被子,低声同清澄交代,自己是警委的小唐,这身份与清澄的猜测无二。
而余书记昨天被灌了小米辣椒水,牙断了几颗,嗓子也哑了,由于伤口感染,他还发了高烧,自己就怕他说胡话把家底都透了,让清澄别在问余书记问题了。
“王院长都急疯了,让我出多少钱也得把你们弄出去。”清澄挪掉帕子,露出唇上的小胡子。
旁边几个后生不厚道的笑了,许是见到她身着旗袍,却留着小胡子的滑稽模样,没忍住,结果吃了李盛一人一枚爆栗,气势十足的让他们记着妈妈的好,不然就留在牢里吃馊饭吧。
时间有限,清澄当即问小唐,余书记为什么不联系组织?是否在找人,他在找谁?
对于清澄连珠炮的提问,小唐直言组织保卫科出了叛徒,余书记差点被叛徒杀害,还好余书记跑的快,他不敢联系组织,怕自己的消息被叛徒截获,而是找到了曾担任过他警卫员的小唐,想找机会直接返回苏区。
至于找人,余书记确实嘟囔过,他要找出组织内的蛀虫,因为叛徒不止一个,那些人资格很老,好像是412时期在上海被捕叛变,又继续潜伏回来,所以余书记让小唐找出警委封存的入沪历史档案。
可惜余书记刚排摸出一些眉目,他们就被巡捕房一锅端了,连同两大皮箱名册都落到了洋鬼子手里,小唐拜托清澄先去捞资料,他们还能再顶一顶。
又瞥了眼奄奄一息的余书记,清澄没法责怪余书记不联系组织,放任叛徒继续藏匿,他手上的撤退名册事关上百同志的身家性命,在特殊的时期只能选择舍小保大。
“好,不过王院长不会放弃你们,你们最近就颓废点,学人家一哭二闹三上吊,该讨药就讨药,该吃好的就吃好的,装出资产阶级的清高派头来,咬死自己是学者,我们会在外面帮你们周旋。”清澄说着给小唐塞了几摞大洋。
此地牢头贪财,有钱万事好商量,小唐明白了清澄的用意,郑重的点头:“对了,想杀余书记的叛徒有两个,余书记反杀了一个……”
这时牢门又被打开,包打听探出头来:“二位时间到了,赶紧交代最后一句,别坏了规矩,快快快。”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李盛挡住包打听,与包打听打起了哈哈。
规矩就是规矩,李盛挡不了多久了,清澄晃着小唐的胳膊急切的问道:“名字!”
“都是化名,一个叫陈四斤,另一个叫王阿洪,我不知道死的是哪个。”小唐语速极快的回复。
“好了好了,牢头要骂人啦,以后你们想看都看不了。”包打听推开小唐,硬生生把清澄扯出牢房。
门被无情的关上,小唐扒在小窗上,颤抖着用伤手比枪,点着自己的脑门补充:“伤口,排除同样伤口的人!”
跟小唐对视一秒后,清澄很快收回了眼神,她担心自己再看下去,就压不住救人的冲动了。
在茶馆换回自己的衣服,李盛问道:“小何,我们现在去干吗?”
“清理门户!”面无表情的清澄握紧拳头,随之升起的怒火,快要烧遍全身,该死的叛徒,专门找的时候找不到,现在你们终于露出狐狸尾巴了。
她在心内暗暗发誓,不除掉你们,我就不姓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