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抹清寒凌烈之气骤然席卷至身边时,林栩心中在霎那间转圜了万千种念头。
窦言洵在沐京一向风流蕴藉,有数不清的诗酒韵事。故事从街头传到巷尾,不外乎是养在月欢巷的绝美外室,抑或是夜夜笙歌醉酒贪欢,更有那广为盛传的,为碧华楼歌姬豪掷千金,恒歌酣舞整整一夜之事。
如今如他所言,这江边浓雾迷蒙,四下又无人烟......
原本便有五分危险。
但当身边那唯一一人是窦言洵时,那危险便由五分跃至十分而不止了。
毕竟以他的性子而言,有什么事做不出来?
林栩的心骤然便慌了半拍。
她原本只存了心思想要不择手段的接近他,却也忘记此人浪荡恣肆,绝非君子可言。
倘若他真态度强硬,危急关头,她该如何自保?
里衣夹层处倒是藏着一把短匕首。锋利无比,削铁无声。她自重生后始终备在身上,为的就是危机时刻得以保全自身。
从前派栀芫外出暗自探访过,说是窦言洵自小身弱,比不得其长兄身体强健,连去武场操演都因为多病而退学。
她虽是女儿身,看似身子孱弱,但幼时的顽劣反而让她早已练得一身的矫捷功夫,体格较寻常的富家小姐要健壮许多。而且自打最近和梁徵元练箭后,她的臂力比之从前也精益很多。
这样看来,倒也不是没有胜算。
但窦言洵既爱垂钓,水性想必是极好的。如若打斗时她二人不慎翻身落入水中,却未必能占得先机。
她心底万分纠结,眉目一应低敛,正思忖着该如何不动声色地拔刀,却听得窦言洵轻笑声在她的耳畔响起。
若有似无地,他的温热气息便萦绕于她的鬓间。林栩只听得自己胸腔中心跳如鼓,声音热烈地似要跳脱而出。
她眼睑低垂,鸦羽般的睫毛早已轻颤不已。须臾间,身旁那人的手指便落至她的侧脸。
“林小姐孤身于清晨来这荒无人烟的江畔,未必只是为了垂钓此等雅兴。不知可否告知窦某——
——你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
他的食指轻轻触碰她柔软的脸颊,向下落于她的耳垂之上。一如方才手掌心般温热,让她心底一颤。紧随其后的,是他的拇指,亦轻轻覆于其上。
双指不过轻微用力,她的耳垂便因温热包裹下的敏感而变得通红。
他在把玩她的耳垂。
林栩身子一动,已然无法再忍下去。她不过是想寻仇而已,如何能受此浪荡子这般侮辱?!
电光火石间,她的右手已向自己胸口的夹层探去,不过须臾一瞬,没待她来得及动手,窦言洵的手指便骤然松开来,缓缓伸至她的眼前。
却见他指间赫然夹着一只灰绿色细长黏湿的蕰草。
那双桃花目中有流光溢彩,懒散地漫过。
她无法看见自己此时的模样,只知道面颊必定红如烈焰。她方才落入水中,又扑腾许久,想必这跟蕰草便粘在了她的耳后,已挂在那里甚久了。
她双颊滚烫,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沾染上几分滚热之气。
窦言洵在她脸颊火烧云肆虐之际,睨了一眼她那置于胸口之上的右手,神色淡淡道:
“林小姐无须解衣,窦某无福,消受不起。”
罔顾她愈发滚烫鲜红的脸颊。
二人所乘的小舟在他二人说话之际早已随波逐流漂至离岸不远处,未等她反应,窦言洵便三步并作两步,纵身一跃便上了岸。
又有一阵朗风吹来,将江面笼聚的迷雾都散尽了。江水尽头,一轮红日扶摇直上,不过须臾间便穿破云层,明艳艳的四射而出。
放眼望去已尽是灼灼光明之色,窦言洵一身月牙白锦袍在如此万丈光芒下的照映下,周身有如淡淡的清晖闪耀。
端的是青靴玉冠,贵气轻狂。
单是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林栩便恨得心脏都揪成一团。
方才她不过只是迟了那么一点点。
她无法抑制双手指尖的轻轻颤抖,极力想要平息自己胸腔中依旧翻滚不息的浪涛。
远没有她现在身处的洧龙江平静。
窦言洵却云淡风轻地弯身执起落在水中的摇橹,伸出去在江水中随意拨弄几下,他那架残破颓然的小舟便停于岸旁。雕花鱼篓中的几尾鳜鱼因脱水太久早已渐渐没了生气,他眉头微簇,将那鱼篓拾起抱于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