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边的将士一个接一个的倒下,永远沉睡在这场硝烟之中。
李玚眯了眯眼,头愈发晕眩,跳动的火光晃眼,他扭了扭脖子,向后一挥剑,刺向了偷袭他的乌蒙人。
恍惚之际,白羽箭射中了他的心脏。
满是血的剑影映出李玚跪地的身姿。
李玚尝试撑着剑站起,瞬间腿软跪下。
他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不断向外流失,再流失,自己如同枯槁形骸,狼狈地停在这里,静候死亡的音讯。
脑海中突然蹦出一个人的声音,带着天真的笑意唤他:“阿浔。”
那是他记忆中最美好的女子,梳着松松的云髻,碎发乖乖地垂在两耳旁,任风吹乱,腰上的白玉玦一晃一晃,同她清亮的眼睛般无暇。
她笑着戳了戳李玚:“阿浔,你怎么还不起来陪我玩?”
喊了两句,她见李玚仍躺在地上,气鼓鼓地说:“阿浔大骗子,说好今日陪我玩的,自己却躺在床上偷懒!”
李玚刚想应声“好”,目光一转,烂漫的小女孩变成了窈窕少女,含着泪同他告别:“阿浔,我要离开西京了。”
李玚缓缓抬起手,想伸手拉住,一位穿着粗布棉衣的书生朝他走来,对他恭敬地行礼:“微臣参见殿下。”
李玚想抱住她问,她是不是阿晗,是不是阿晗回来了,面庞突然消失,他摸到了坚硬冰冷的盔甲,听到了梦寐以求的一声“阿浔”。
什么都安静了。
沈书清找到李玚时,李玚只剩下微弱的气息。
半个时辰一到,她就马不停蹄地催促裴林出兵,生怕耽误一秒,李玚的性命就危险一分。
等她策马奔至战场,长西军已经只剩寥寥几人仍在奋战,乌蒙人愈战愈勇,大有脱缰之师。
沈书清心如烈火焚烧,脑中一片浆糊,她没有见到李玚。
裴林望了一眼山上,吩咐沈书清:“你带一队人马上山,阻了这些弓箭手。我去迎山下的大军。”
沈书清拉住了他:“能不能让我去。”
裴林抽开了手,时间紧迫他不愿废话:“你疯了吗?”
沈书清手无措地停留在空中,“我要找到他。”
裴林见拗不过她,战场之上没有时间可以浪费,他无奈答应:“你自己小心。”
“多谢。”沈书清立刻冲向刀光血影中,轻巧躲避乌蒙混乱的刀,奋力在地上搜寻着。
她时不时抬头看看,侥幸希望李玚仍安然无恙地在杀敌。
可总是落空。
脑子陡然一阵眩晕,她看着处处尸骸,狰狞的面目,歪曲的躯体,不解的愤懑,似曾相识的画面令她定神。
恐惧,悲哀,惶恐,愤怒,情绪瞬间在胸膛炸开,她大口地喘着气,尽力让自己平复。
眼睛充满了血,她如同地狱里刚爬出来的杀人不见血的魔鬼。
她愣住,停下了脚步。
李玚苍白的脸掩在厚厚的尘土之中,结块的发丝粘稠地贴在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身上不知插了多少支不长眼的箭,像濒死的刺猬,蜷缩在地上,迷糊地挥着手,周围是一滩血河。
刀剑声,惨叫声,嘶吼声,打击声,全部听不见了。
她的世界剩下一片空洞。
她丢了魂似的跑过去,一个不知哪一方的士兵突然倒在她身前,她没留神,天地瞬间倒转,在地上滚了几圈。
脑袋嗡嗡作响,手肘膝盖脖子都疼痛无比。她痛苦地闭上眼,仍撑着地起身,可实在太疼,根本站不起来。
不知是不是天意,在地上滚的这几圈,竟让她离李玚更近了些。
她手肘贴着地,用力地摩挲着沙土往前挪。
每挪动一下,她都感到手肘的伤口多撕裂了一分。
她仍咬着牙,一点一点朝李玚靠近。
任凭飞沙走石划过脸颊,任凭长刀飞舞泥路坎坷。
李玚胡乱挥舞地手终于触碰到了她的盔甲。
沈书清紧紧捧起李玚的脸,往自己怀中带。她艰难地直起身,不管李玚身上的箭羽戳到自己,拖着他的脸,不住地唤着他的名字。
“阿浔……阿浔……阿浔……”
李玚似是感受到了归宿,手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失去了意识,任凭沈书清怎么嘶吼,他都睁不开眼睛。
沈书清慌了神,同石像般凝在了原地。她颤抖地去探寻李玚的鼻息,幸好还有一丝尚存。
她试图抱起李玚,可她发现她连自己都走不出这个战场。
残躯犹在,心如死灰。
长西军攻破了乌蒙的包围,势如破竹,乌蒙军被一网打尽。
裴林扔了剑,跪身背起李玚就往外冲。
徒留沈书清仓惶的背影,和任大漠狂风吹干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