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那女修见我可怜,便同我说,她见过的魔修千百,凡是练了魔功,再心智坚定者也会逐渐迷失自我,就算我现在不入魔,以后也会成为杀人如麻的魔头。”
“唯有在迷失心智之前自废修为,将一身功力散尽,或许还能有救。”
“我想起在闲云阁的时日,短短光景竟是我此生过得最安稳舒心的,便狠下心起了自私的念头。”
林继抬臂擦去说到情真意切处落下的眼泪,脸上露出个苦笑:
“我不想冒着在各宗前损害悬月山声名的风险去赌,更不愿离开闲云阁……万一赌输了,一切就再无转圜。便同那女子约定,只要我自废修为,她就当此事从未发生。”
“师叔——”他突然挣开苏春归往前扑,双膝猛地砸在地上,“砰”地声将苏氏兄弟砸得心肝一颤。
“弟子现今犹如凡人,山外亦有仇家,已是穷途末路!求师叔见怜,留下我……”
“哎呦——”
苏春归忙去搀扶林继,受这么重的伤还整这么大动静,年轻人真是莽撞不要命。
可跪在地上的林继倔着不肯起身。他肩背挺得笔直,赤|裸的胸膛剧烈起伏,双手握得青筋暴起,正胆大包天地仰视着身前居高临下的谢云崖。
那人一如初见的惊尘绝艳,可半垂的凤目始终如无波古井,扫在人身上的目光不带半点温度。
仿佛自己纵有百般委屈千万愁肠,再如何声泪俱下苦苦哀求,他也不会为你皱一皱眉,为你从高坐的莲台走下来。
林继一时激愤出的满腔热血叫他看得渐渐冷下去……心中有些失望,再难强撑下去。
年轻人裸|露在外的肌肉线条流畅有力,因着他激动的情绪一直绷紧,这下忽然几不可查地颤抖起来。
谢云崖看着。
这样一颗七窍玲珑心,到底是天生的还是后天催逼出的呢。
他日日这样费尽心思的过活吗?
看来他真的很想好好的活着。
或许是缘于赵衡为他窥探了此人十九年人生的一丝歉意,或许是他也觉得愿意活着是件好事,他忽地点了点头。
“带他去后山。”他淡声吩咐,转头走了。
原来依托几座飞阁的山壁后,仍有一方天地,只能从飞瀑下的岩洞穿过去才可见得。
那便是后山。
后山面积不大,却有一处灵气浓郁的泉眼于此处岩层突出,前人将其引出,设了三处灵泉汤池。
林继泡在其中一个灵泉里两日了。
灵泉的疗愈效果立竿见影,昨日他才泡了片刻,经脉中的虫蚁啃噬之感便消减许多,今日更是觉得浑身上下百痛全消,损伤的经脉也恢复了大半。
这后山可不是他能时常能进的,林继稍好些便默念心法,开始修习“大流转功“。
“操之过急。”一道熟悉的声音猝不及防在他耳畔落下。
林继猛一睁眼,侧首回望。
谢云崖不知何时来了,站在这方汤泉外。头发散着,只穿着单薄的内衫,隔着蒸腾的水雾望着他,好似仙境里人。
“过来。”
林继听到那人说。
“是,师叔。”坐在靠里位置的林继忙起身往谢云崖那边走,本来没至胸口的泉水“哗啦”一下退至他的大腿处,带出一池波澜。
谢云崖难得皱眉,下撇的眸中闪过一丝不耐。
林继更是心惊肉跳,这人怎么这么爱生气,实在吓人。赶紧加快脚下动作。
“你过去怎样,我不在乎。”
“你想活,我成全你。”
说话的人突然出手,掌心一转,将林继瞬息拉至池边,隔着段距离道:“但你既然刻意讨了春归无觅的喜欢,就好好待在他们身边。”
谢云崖略微低头,上挑的眼尾扫向站在水中的人,好听的声音冷冷道:“为他们养老送终。”
林继先是一惊,不知谢云崖到底看穿了多少,但他也从不认为自己能将这修真界无出其右的天之骄子彻底瞒骗住。
不过是借了个巧,想来原本也没有几个后生晚辈会在谢云崖面前不刻意逢迎、另有所图吧?
接着便是心安。自己这几十年的安稳日子终于有着落了,如此关于系统的任务便可从长计议。
“弟子知了。”林继肃然躬身,深深一揖。
他这时倒知道收敛,没有再做些只能蒙蒙单纯如苏氏兄弟的情态。既然谢云崖挑明了,他也就少演点无用的戏,招人烦。
不过……谢大能竟同他说了这么多话!
林继复又抬头,将两分真情实意的开心堆到极致,一双明眸迎上——
对面的白衣仙人已不见了。
“一月内不要再妄动你的功法……”林继顺着声音找过去,只见离他最远最高的那方泉池边上,雪衣黑发的谢云崖正抬脚迈入其中,同时一片竹林凭空生出,遮住了他的视线。
愣神间,耳畔又响起那道戛玉敲冰的嗓音,尾音有些模糊,“不要靠近这片竹林,会死——”
林继听话地缓缓坐回池中,温暖的灵泉包裹上来,他舒服地长出一口气,合上眼。
不过片刻又睁开,仰望着那片翠竹,脑中的画面驱之不散,不由奇怪:他怎么总是赤着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