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如注,陆清舟双腿像灌了铅一样,在雨幕中踉跄前行。雨水瞬间将他淋得透湿。
就这样浑浑噩噩地回到了与君赴宴的那处大平层。
西欧风格的家具在宽敞的空间里森然陈列,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在黯淡的顶灯光线下泛着幽冷的光泽。
外面“轰隆”一声,一道闪电划破夜空,墙壁上的暗纹壁纸在这一闪而过的强光下,那些原本就扭曲的纹理仿佛瞬间活了过来,张牙舞爪地好似一个个狰狞的鬼脸。
“喵呜~”那只叫好猫的小黑跑过来蹭蹭陆清舟的腿,等着陆清舟给自己拆罐头。
陆清舟反锁了门,低头看见好猫那只独眼,莫名的一阵反胃。
“走开。”他用脚拨开好猫,走向浴室。
“喵???”好猫没有等来主人的抱抱,却莫名其妙挨了一脚,站在地板上一脸茫然。
花洒里的热水奔腾而出,在浴缸里迅速汇聚。陆清舟连衣服也没有换,就呆站在花洒下,眼神空洞地望着热雾。
那是寻死人常有的眼神。
水溢出浴缸,缓缓蔓延至整个浴室地面,随后朝着客厅方向流淌。
水流足足淹了五厘米,小黑猫原本温婉的喵呜声变得尖锐而紧张,最后竟开始炸毛,在房间里疯跑。
“喵唔!!”听过乡野怪谈的人应该对这个声音不陌生,凄厉得如同鬼啼。
陆清舟打开浴室门,大步上前,一把拎起好猫,不顾它的挣扎,径直走向窗户,将其扔出窗外。
小猫站在隔层里,在风雨中凄惨地叫着,用爪子不停地抓挠着窗户玻璃,都说猫通人性,它也察觉到了他的铲屎官此刻想做什么,拼命哀嚎。白色的窗帘在狂风的肆虐下疯狂翻飞,时不时被卷入雨中,又被甩回屋里。
陆清舟转身,目光落在墙上那幅以自己的脸建模的巨大的观音像上。
这是君赴宴所谓的“精神寄托”,足有两人之高,观音面容慈悲,双眉细长如柳叶。
其身姿优雅,衣袂飘飘,仿佛下一刻就要从墙上飘然而下,拯救苍生于水火。
可在陆清舟眼中,这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观音像却如同一把利刃,一刀刀凌迟着自己。
拯救狗屁的苍生,连自己都拯救不了。
他冲向一旁的装饰架,拿起高仿的三星堆青铜烛台,朝着观音像奋力砸去。随着“哐当”一声巨响,观音像的额头被砸出一个大坑,碎片纷纷落下。观音像的手臂也被砸断,身上的精美装饰被砸得七零八落,最终,整座观音像轰然倒地,扬起一片尘土。
陆清舟看着满屋的水渐渐没过了沙发角,掏出了一根电线。
妈的,什么狗屁人生。死了算了。
*
君赴宴演完最后一场戏后开车送范诗回去,车内的气氛有些沉闷。
范诗看着君赴宴,轻声说道:“君总,你对任何人都很好。怎么对那个小弟弟,动那么大气呢。”
“没什么。”君赴宴呼吸一顿,加快了车速。
范诗坐在后座上,透过车窗外闪烁的灯光,瞥见君赴宴的侧脸。他戴着金丝眼镜,脸部线条硬朗,眼神深邃又忧郁,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范诗看了看空无一人的副驾驶座,轻声询问:“他知道,你的副驾驶从来不让别人座吗?”
君赴宴将车拐进了别墅区:“这种小事。不知道也没什么。”
范诗不以为然:“两个人生活呢,没有哪一件事是小事。君总,我有时候觉得,你不太会生活呢。”
君赴宴笑了:“是不太会。”
“其实我父母,一辈子也是吵吵闹闹,但是三年前我妈过世了,我爸才想起来,他这一辈子对我妈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真后悔娶了你。其实,人生短短几十年,能遇见已经是万幸了。有些爱意,要张口说出来。”
范诗默默下了车。
君赴宴坐在车里连吸了四五根烟。
他打开手机微信,在置顶里输入:“我拍完戏了,你吃饭了吗?我带你…..”
但是刚刚输入了一半,君赴宴又哒哒哒的删掉了。
现在这种局面,已经不是谁先低头的问题了。陆清舟想要的,只是顾念慈和陆晟的下落。
但陆家夫妇的下落,君赴宴是没有胆量告诉陆清舟的。
这时,他的手机响起,是阿彪从美国打来的。
“大哥,国内有警方来调查我和阿虎。”
“怎么样。”君赴宴手伸向窗外掸了掸烟灰。
“我那案子嘛,错不在我,和大哥一样,我也是正当防卫。把我审了几天就放了。大哥……谢谢你给我打来的钱。”
“嗯。好好治阿虎的病。挂了。”
阿彪连忙接话:“等等等等……大哥,我知道这边发生的事了。陆清舟发现了我们找人演他父母的事……好小子,把我们耍得团团转。”
“嗯。”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阿彪似乎是忍无可忍了:“大哥,要不然跟陆清舟坦白清楚吧。他不就想知道他父母的事吗?你把真相告诉他。”
“不行。”君赴宴的声音坚决。
“只要你告诉他。你们还是有可能回到以前的,你为了他付出的这一切我们都看在眼里。你现在这样只能让他越来越恨你。陆清舟现在是想搞死你!”
面对这些话,君赴宴永远只有一句回答:“死就死吧。”
死也不能让陆清舟知道陆晟和顾念慈的事。
若是陆清舟知道,陆晟已经在两年前因医闹被一个亡命之徒连砍三十刀身亡…..
君赴宴不敢想象,若是陆清舟知道这一切,会怎么样。
那是陆清舟发生车祸的第一年,陆清舟还在重度昏迷。君赴宴在日本脑科医院和中国大陆来回颠簸。
他散财祈福。花重金请国内外的医学专家来日本给陆清舟作诊。为了器官移植和紧急输血,他用私人直升机辗转在世界各地。
陆清舟出了事后,当时的陆晟和顾念慈才知道儿子竟然已经被出狱的君赴宴纠缠了四年。
老两口看着病床上插着几十根管子的儿子,崩溃对着君赴宴拳打脚踢,喊着让他偿命。
“你已经毁了他一次了!君赴宴,我家是对不起你,你大可以冲我们来啊!你干嘛这样折磨他!”
君赴宴那段时间已经濒临崩溃边缘,一面安抚着陆家父母,一面日夜守在陆清舟病床前,握着他的手给他说话。
陆晟看着君赴宴疯疯癫癫的样子,看着他调动了无数的人力财力,再看到君赴宴给情人峰的观音庙捐款了几个亿,在大雪纷飞的雪夜跑到峰下跪了三天三夜时。终于上前扶起了君赴宴。
在第二年开春,那一天,君赴宴继续将头埋在陆清舟怀里哼着情歌。陆清舟夹着血氧仪的手指突然动了动。小指轻轻卷住了君赴宴的手。
君赴宴抬头,看见已经被医生判定了植物人的陆清舟眼角竟然流出一滴泪。
……
!!!
进来的陆家夫妇也刚好看到了这一幕,尖叫着相拥而泣,端着的米粥撒了一地。
“医生!医生!”君赴宴冲出病床去找陆清舟的主治医师。
那一整天,三个人沉溺在巨大的喜悦中。
一头白发的北美专家握着陆晟的手:“The patient's ability to awaken is a medical miracle, and they must not suffer any further setbacks!(病人能苏醒是奇迹。绝对不能受任何打击了!)
“我们一定看好他!”陆晟和顾念慈泪流满面。
没想到,陆晟却再也没有等到儿子的苏醒。
一个月以后,陆晟在医科大附属医院值班,当时是下午一点半,明明已经到了午休时间,但陆晟为了多看几个病人,一直加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