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元舒方寸大乱。
“守瑭公府上这茶沏得不错。”苏寺生已从对游鉴元的深切追思中抽身而退,他垂首看着杯盏里起伏不定的茶叶,“皇上的每一道诏书都得经由三省商议后再往下发,有柴师傅执掌中书省……这种赶尽杀绝的旨意是断然发不下去的。”
高骥苦恼地摇了摇头:“崔文纯长流爱州,游鉴元贬死谪途,这足以佐证皇上已然开始‘赶尽杀绝’了。爱州是什么去处?有命去,没命回。英宗帝师洪粹德在那儿仅仅羁留了两个月,落得了一身的病痛,崔学士又会如何;游鉴元身死,留下孤儿寡母无人看顾,日后到了江南……还有命在么?”
话一说完,莫元舒与苏寺生的面色便已变得很难看了。
看了两人的反应,高骥扮出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心内却很有一番自信。
苏寺生曾深得太上皇宠眷,虽说后来丢官罢职,但知遇之恩犹在;莫元舒之父冤狱已了,滔天怨恨已平,况且另有崔文纯长流爱州。若容翁策之、丘浮沉随心而为,崔文纯便当真永无重返京华之日了。
苏寺生、莫元舒明里暗里与淇风宫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早就站在了太上皇那边儿。高骥知道皇上大限将至,故而也要将自己放入拥戴太上皇的队伍之中,以此才能重振高氏荣光。但这毕竟危险重重,因此他不能自己开口,必须自面前二人的口中率先逼出这句话。
凝眉琢磨了片刻,高骥望向莫元舒,沉痛不已地说:“我们高家祖上也曾随太祖皇帝南征北战,开国后获封‘世袭一等肃国公’。可惜文宗一朝奸佞频出,害得我家被革去世职,至今不得恢复。冤狱临门……紫微郎理应也能体察其中悲意。而今勋戚名门宣告覆灭,皇上又非仁君之属,将来难免斩草除根,这可如何是好?”
“若是能翊戴太上皇复位训政……”
话一出口,莫元舒就知道自己失言了。朴怀曾告诫他一定要先等苏寺生有了答复,自己再从旁附和,万万不可自作主张。不料高骥说得情真意切,更提及了与莫氏一族相似的经历,这让他一时忘却了拿捏进退的分寸。
见苏寺生骇然望来,莫元舒只能硬着头皮往回找补:“当然,元舒无甚资历、更无权柄,一切都要由守瑭公与妙禅公相机定夺。”
“我觉着紫微郎的话是不错的,”高骥如释重负地搁下盖碗儿,转而看向苏寺生,“妙禅公怎么说?”
苏寺生无可奈何地一声长叹:“但你我同为东宫旧臣,将来如奉太上皇复位临朝……岂不是辜负了皇上的信重?”
高骥对此不以为意,面上笑道:“妙禅公,东宫旧臣也是太上皇的臣子,‘以父易子’是断然错不了的。”
“好,就这么办吧。”苏寺生站起身,拱手说,“我与紫微郎还有要事在身,便不在此叨扰了。”
莫元舒后知后觉地躬身施礼。
高骥殷勤备至地将二人送出府邸,随后迈着厚重敦实的步伐来到了高氏宗祠。他遣出了所有仆役,亲自次第点燃了绘像前的数十盏长明灯,继而向祖宗绘像大礼参拜。
“列祖列宗在上,重振渤海高氏门庭……指日可待。”
高骥俯身叩首,两行清泪已簌簌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