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青这才看到,书桌上积累了许多摞文书。她站起身,感觉腿脚有些打晃。顾况伸出臂膀要来扶她,程遥青从善如流地接受了。
原来,桌上散乱地放着一些文书。程遥青拈起一张看,轻轻道:“淮南王已经称帝了么?”
顾况点了点头:“你是山中不知日月,外头改天换地了,你也岿然不动。”
程遥青捏捏他调笑的嘴巴,继续看下去:“皇后……空缺?”
她眯起了眼睛,脱口而出:“怎么可能?”
淮南王李照明明有正妃,为何称帝后后位却没有再封?程遥青翻来覆去,也没有看到徐氏和莫凌霜的踪迹。
顾况解释道:“李迟明称帝不久,恐怕还没有分封后宫。封禅大典定在元月末,倘若我们过完新年再出发,或许也可以赶得上。”
程遥青低低地说:“我有些担心霜娘。”
顾况握住了她的手。
“你说,从此以后久居宫闱,真的是她想要的么?”程遥青不知是在对自己说,还是在对顾况说。
她纠结一阵,也知道自己无力改变京城的现状。于是拣了几口吃食,依旧回到石壁前。
程遥青还剩下最后一关,便可以彻底压制体内的相思之毒。
她勉强稳住心神,却不自觉地回味起自己在京城的所见所闻。与莫凌霜相见,仿佛是上辈子的事情。内心隐隐的不安,让她有些烦躁。
程遥青依照千机崖石壁上的指引,提气从天灵穴下冲。此曰灌顶,是从佛家密宗功法中衍生出的一门修炼之法。佛家的灌顶是用倾注的方式,使下一代喇嘛得到上一代喇嘛的智慧与学识,而莫家化用了这种称谓,从上到下,先散尽内力,再重新凝聚,如此便能将有毒的相思排出体外。
纵然程遥青之前已经打通了身上大大小小的关窍,现在要如泼水一般把一身功夫化开去,她还是感觉有些冒险。
她闭上眼,凝心感受一呼一吸之间,全身劲力似乎一下子被卸去。
就像一个漏了水的皮囊,很快地瘪了下去。
手指尖,脚指尖,逐渐变得冰凉麻木。她的头低到胸前,整个人如同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力气一般,瘫软下去。
顾况只听到沉闷的一响,回头看到的,就是如同死尸一般瘫软在地的程遥青。
他刹那间心神大骇,在救人和遵守规矩之间犹豫了半秒,终究还是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手掌贴着背心捞起程遥青。
怀中的女人脸色惨白,出气多进气少,一动不动好似已经去世。
顾况拼命在她耳侧叫她的名字。
程遥青却毫无反应。
走火入魔,这一定是走火入魔了!
顾况心神慌乱,抬头狠狠望向那块害人的墙壁,迅速寻找有关的语句。
可是语句太过杂乱,他的眼前仿佛有一千只蝌蚪在游动,整个人心如乱麻,根本无法识字。
更可怕的是,程遥青的身子好似一个冰凉的无底洞,比战场上刚死的士兵更加低温,他怎么暖也暖不起来。
顾况急得不行,狠狠咬住下唇,舌尖尝到了血腥味。
一滴眼泪混合着血丝落到程遥青面上。
程遥青的睫毛似乎颤了颤。
顾况打气了精神,胡乱看着,没看到解毒篇,却迅速捕捉到了医药篇。
里面写着些“血肉白骨”云云的文字,顾况一眼扫过去,所有的方块字似乎在他眼前被捏作了一团,但他神奇地捕捉到了其中的意思。
“倾血肉,医白骨。”
白骨能医,死人也能医。
只是不知道要倾到什么地步。
顾况从怀中拿出依然锋利无比的虎贲匕首,在手心割开了一道小缝。
鲜血呈细线状缓缓流出。
他蜷起掌心,贴近程遥青的唇吻,只期盼自己的血流得更快些。
如若程遥青死了……
他不敢再想下去。
很快的,顾况就感到一阵头晕。他清楚,这是失血过多的前兆。
程遥青的皮肤隐隐有了弹性,嘴唇被他的鲜血染得嫣红,像一个棺材里的艳鬼。
顾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自己的手绑在程遥青的嘴上,把手里的利器扔远了,这才放心地咕咚一声昏倒。
陷入了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