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札答兰部与泰赤乌部达到了几年来从未有过的紧密。我们假意对小皇帝俯首称臣,借他之手消除虎贲军这个麻烦物事。大夏触手可及,我也将成为札答兰部中,青史留名的丹鸟。”
丹鸟说到这里,眉飞色舞。
“所以呀,你们是被放弃的棋子,早日断绝了有人来救的念想罢。”
“皇帝不会来救你,虎贲军也不会来救你,神灵不会来救你。程女侠,能救你的只有你自己。我奉劝你快些杀了那个老头,早日弃暗投明。倘若他忽然自己死了……呵呵,你也没有活下去的必要了。”
丹鸟语带威胁,似乎觉得,程遥青眼前只剩下这一条路。
她相信程遥青一定会走的,为了自己的性命。
程遥青摇了摇头。
“不知变通。”丹鸟语带遗憾。
“你错了,丹鸟。”程遥青淡淡开口,“我从来不相信什么神仙皇帝。”
丹鸟眉毛一挑。
“但我相信一个人。他只要还活着,就一定会来救我。就算我死了,他也会继承我们的遗志,踏平北狄,让你们血债血偿。”
她的语音很轻,但是很坚定。丹鸟的面色难看起来。
里头的顾老将军轻咳两声。
丹鸟淬了毒的目光往里一射,旋即冷冷道:“既然你如此冥顽不化,一心求死,那我便成全你。”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了一样物事。
程遥青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们从自己身上搜查出来的迷烟。
她曾经用迷烟迷倒过古择的仆人,却没有想到过,这个药有朝一日会用到自己身上。
室内本就空气滞涩,程遥青眼睁睁看着丹鸟点燃了过量的药品,丢在栅栏前,自己跑了出去。
她一咬牙,回头将两手插在顾老将军胁下,意图将他举起,凑到通风的缝隙下。
顾老将军却终于开口了:“困兽之斗无益。其实你早该把我放下,自己砍了栏杆逃出去。”
程遥青眼眶一热。
其实她并不是没有出去的能力。
一来,是害怕一出牢狱,便会被北狄人乱箭射死。不过她也知道,她可以尝试劫持丹鸟,冒这个风险,重获自由。
二来,她便是担心腿脚不便的顾老将军。
她没想到,顾老将军对她这份心心知肚明。
程遥青咬紧下唇,第一次感到束手无策。
她疯了似的拿刀去撬那些栅栏,但是每撬一下,就会吸入更多的迷烟。
一片迷蒙中,她似乎看到了顾净清浅的笑容。
然后彻底昏了过去。
*
再次睁开眼,刺芒的光线照得她眼皮发颤。
丹鸟把他们迷晕了之后,并没有杀死他们。程遥青现在被绑在一根木柱上。高高地从上到下俯瞰,北狄人营帐错落有致,不时有人进出,偶尔有小孩指着她,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蛮夷话。
头一侧,便看到还在昏迷中的顾老将军。
程遥青没办法和他交流,只得自己观察目前的情况。
她的刀不知道失落在哪里,手也被牢牢困住。
赤着上身的北狄男人背负从林中砍伐的柴火,一点点地从下往上堆垛。日头偏西的时候,柴薪已经可以触碰到程遥青的脚底。
丹鸟确认了她不可合作后,就已经对两人起了杀心。程遥青知道,札答兰部的北狄人信奉火,他们的图腾圣物玄鸟,便是浴火而生。
刘康时在死前念叨的那句,“浴血当归”,其实也是此意。血即是火,火即是血。在北狄人眼里,两者并不分别。
一样高台在两人面前筑了起来,程遥青终于隐隐意识到,这里即将发生一场祭祀仪式。
他们就像祭祀中的牲口,被捆绑在原地,等待即将到来的命运。
火刑。
其实中了相思,四十九天之后再死,与现在死,并没有什么分别。程遥青自顾自苦笑。
她现在唯一的疑问,便是自己即将以什么方式死去。
现在这个疑问很快得到了解答。
程遥青以为自己会害怕。
可是她却意外地平静,好似情绪被一缕缕抽离了她的身体。
她张目望向西边起伏的群山。青黛起伏如螺,层层翠障如烟笼霞罩,苍茫如海。
她认出来,那便是黑风峡。飞过那座峡关,便是冀州城。那里有顾况,有虎贲军,有待她如亲女的秦将军和梅夫人。
再往南飞,越过千里逶迤的山山水水,才是她心心念念的埋骨之地——江南。
只可惜回不去了。
她平静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