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净早就穿戴整齐,服侍着她沐浴洗漱,程遥青本来不事脂粉,也被顾净拉住在镜子前仔仔细细地描了一通眉。
程遥青侧脸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若芙蓉的少女,只觉得不像自己了。
她几乎只要躺在床上什么都不用干,顾净就把所有的行囊打包好了,冲她微微一笑:“走罢,青娘。”
程遥青这才懒洋洋地提起刀,系到腰上。
顾净忽然在她唇上啄了一口,又加了一句:“娘子。”
程遥青的心柔软似一汪春水。
其实昨日剖白心意之后,便是她更为主动。少男少女共处一室,难免气血乱撞。顾净第二天自悔没有守住,一早起来就伏案写作,说是请爷爷保媒,等到了虎贲营两人就成亲。
程遥青倒不如他在意这种身份俗事。
她心性至纯,只图顾净的人,却毫不在意他身外的虚名。与心爱之人鱼水之欢本就是至乐,她的脑子里没有一丁点后悔的念头。
顾净温柔干燥的大手包裹住她的手,两人并肩走在官道上,像是凡尘俗世中最普通不过的小夫妻。
一连过了几日,冀州城近在眼前。
顾净今日收到来信,面色却颇为不佳。
程遥青探出身子,手指抚上他拧起的两道浓眉,试图抹平他脸上的忧思。“难道是你爷爷不同意我俩的婚事?”她猜测。
“爷爷的信……还没到。”顾净低声说,“是北狄人。”
原来虎贲军将领来信,说是有一小股北狄士兵偷袭冀州城外村落,掳走了儿童若干,此时军队追踪至黑风峡前。黑风峡易守难攻,亟需顾净回程主持大局。
程遥青立刻提出:“峡谷中大军难以穿梭,不如选一队武功好手,单刀直入,把人救回来!”
顾净点头:“我正作此想。”
两人星夜兼程,来到虎贲军驻扎之地。顾净点兵,一人一骑骏马,火急火燎追了上去。
这是程遥青第一次看到作为将军府大公子的顾净。
他在她面前如沐春风,但处理军中事务的手段却分外雷厉风行。对于失职的虎贲军士兵,他不用查询卷帙便脱口而出他们所犯的军令,陟罚臧否,公正严明;对于营中的好手,顾净也了如指掌,仿佛闭着眼都能将人点出来。
程遥青这时才明白过来,顾净为什么那么有信心,替她在军中谋一个差事。
使虎贲军上上下下信服的,不是顾净将军府大公子的身份,而是他手腕强硬、纪律严明、身先士卒的作风。
程遥青作为顾净新请来的江南好手,也当仁不让加入了营救小队。
不过程遥青有些疑惑:“阿净,你作为虎贲军此时的首脑,也要参与救援吗?”
顾净点了点头,看出了她眼中担心之意。
他揉了揉她盘起的发顶,沉声道:“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程遥青见顾净语气笃定,便没有继续深想下去。
九年之后回想起这件事,程遥青却隐隐品出一丝不对味出来。
十五岁的程遥青对虎贲军的运作方式不熟悉,但现在的她早就在军中浸淫多年。虎贲军中,除了先锋,很少有需要主将冲在第一线的战营。顾净当时的身份是虎贲少将军,算是统领整个大军,如此重要的军中枢纽,怎么会忽然间决定以身犯险,甚至最终将自己的性命留下在太常山中呢?
到底是谁,让顾净执拗地走上了一条错误的道路,甚至不惜欺骗自己的爱人?
那一定是顾净完全信任的人。一个能改变他的意志和行为的人。
程遥青心中隐隐浮现出一个恐怖的猜测。
耳边隐隐传来滴水声。
程遥青知道,自己又要醒来了。
她转过脸,再次深深望向梦里顾净的面庞。
他的眼神依旧温柔如水,就好像告诉程遥青,自己会把所有的风刀霜剑阻挡在两人之外一样。
程遥青浑身一个机灵,眼睛睁了开来。
这一次,她不再处于北狄人的大帐中,而是被关进了一个暗无天日的高墙里。
一点日光从头顶罅隙中溜进来,在地上形成淡淡的光斑。程遥青摸了摸四周的墙壁,手中摸到湿润带腥的泥土。原来她被关在一个地牢里头。
这个猜测反而让她有些隐隐的兴奋。
地牢,说明札答兰部在这里安扎许久,不会改变地方。如果自己能把他们驻扎的地方透露出去,虎贲军大军一定能扫荡这里。
不过,目前更重要的,是不知何时被塞入她手里的……
皮纸。
借着些微的光亮,程遥青看清了上头的笔迹。
是顾净与顾老将军往来的信笺。
她的手指有些沉重,翻开了这些不曾观瞻的纸张。
顾净熟悉的笔记在眼中模糊,程遥青伸手抹了抹脸上的泪痕,翻到了她最想看到的那一页。
果然,顾净骗了她。
他说顾老将军并没有回复,而眼下真真切切地躺着一封回信,字迹凌厉,语气锋利。
信上的字刺痛了她的双眼。
“乡野之女,何堪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