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套剑招,本来就是讲究一个出奇制胜,不惜自己性命也要杀死别人。今天遇到顾况这个愣头青,竟然也如飞蛾扑火般,采取不要命的打法。她与顾况比武的目的就是不希望他去战场上白白送命,自己在此时杀死了他,不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么?
她冷笑道:“好!好!好!顾况,你赢了!”
顾况垂下了指着她喉头的手臂,手一松,长剑落到地上。他的表情有些迷茫。战胜了师姐,他本来应该喜悦,可是此时却摆不出高兴的表情。
是刚才那一瞬太过惊险,还是他不希望看到师姐的面庞浮现出这样的表情?
“你如今十七了,该是自己拿主意的时候。”程遥青轻轻地说,不知是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顾况听,“我对你们顾家终究是个外人,我不管你,这世上没有人可以管你。”
“你的床铺细软已经收拾出来了,今夜你就搬出去吧。”
顾况张口想说话,程遥青却已经翻身上马。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这个少年,他脸上的震惊与迷茫不似作假,好像根本不相信,师姐会真的抛弃自己。
程遥青痛苦地闭上眼睛。
顾净身死的画面如在昨日,纤毫毕现地在她大脑中放映。
十年前她失去了自己的伴侣,难道十年后要让同样的悲剧再次发生么?
战场上刀剑无眼,她要想不再次心伤,只能当顾况现在就死了。
她纠缠在顾家的事情上已经够久了,从爱情,到承诺,如今又焕发出了另一种别样的柔惜。
她有些疲倦了。
此次战后,向顾老将军禀命完毕,她就将一切撒开手。
山河辽阔,她又有哪一处不能去呢?
程遥青再次看了眼顾况。
少年依旧英俊得令人心动。她知道他身体的每一寸肌肤,知道他情到深处的时候喜欢咬着她的耳垂,轻轻地唤她“青青姐”,知道他总在夜半梦醒的时候撩起她的头发,珍而重之地在她颊上落下一吻——她总是被这个吻半夜弄醒,却没让他知道。
时光在这一刻逆流而上。
回到了他们在淮南王府荒唐的开始,回到白云寺里头隐隐的心动,回到祝婆婆小院里两人斗嘴相争,回到她蹲在将军府檐上,痛心疾首地看着这个不爱习武的少年。
生活告诉程遥青最重要的道理,便是长痛不如短痛。
她再次深深看了顾况一眼:“今日之后,你不用再叫我师姐了。”
“叫我程副将。”
言毕,程遥青拉动缰绳,催动身下骏马。
马作的卢飞快,不一会,顾况就被她甩在身后,成了河滩边一个晦暗不明的小点。
月光洒落在草叶上,身畔的秋草打上一层银霜,凄凄惨惨。
程遥青疾奔了好一会,没有听到身后追赶上来的马蹄声,这才松开了缰绳,信马由缰,任马儿慢慢走路。
头顶上,亮起了几颗孤寂的星星。
*
顾况怔怔的坐下。
微风轻柔地拂过他的脸颊,带来一个温柔的吻,也带来脸上湿湿的凉意。
顾况发狠般地抹了一把泪水,喉头滚动,对着程遥青离去的背影,说不出一句话。
他终于第一次认真地考虑起这个问题:是他太过偏执了么?是他伤了师姐的心么?师姐还会原谅他么?
他有些破罐子破摔地站起来,一脚把长剑踢开去。
溶溶月色恰如昨日,让他想到了被程遥青从烈焰滔滔的将军府中救出来的那一晚。她说自己只是奉祖父的命令,将顾小少爷收留逃亡,一切都是公事公办,没有掺杂任何私情。
但是,她也不曾对自己的示好抗拒,两人步步沦陷,却没有完全解决彼此之间的矛盾,导致了现在的局面。
他想,他应该恨她。
恨她薄情寡义,睡完就跑。恨她在感情上干脆利落,快刀斩乱麻。恨她就这样占了他身子又抛弃了他。
顾况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可是他恨不起来。
心里空落落的,顾况茫然地走到河边,掬起一捧水,兜头往脸上一沃。
河水如同被打碎了的镜子,映照出一个眼尾红红,鬓发皆湿,可怜巴巴的少年。
大脑清醒起来,顾况反复咀嚼程遥青掷下的狠话,忽然意识到,师姐刚才那几句话并非毫无转圜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