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青刚想开口,顾况却先掩住了她的嘴。
少年修长的手指紧贴她微颤的双唇。一者干爽炙热,一者柔软潮湿,两人反应过来,俱是心神一荡,垂下头去。
“师姐不必说,我来猜猜,您要怎么劝我。”
顾况俊眉飞扬,神采上隐隐透出点得意之色。
程遥青不满地看着他。
顾况在胸前掰着手指:“其一,比武场上刀剑无眼,我功夫未成,恐怕有受伤之虞。”
程遥青从鼻孔出气,冷冷哼了一声。
“其二,虽然刘康时身死,但难保暗处没有盯着我的人。作为刚刚露面根基未稳的小公子,我应当韬光养晦,跟在几位将军后面。”
“其三嘛......”
顾况说到这里,故意停下来,看了看程遥青的反应。
她方才因为受惊而苍白的双颊上果然飞起了一抹淡淡的绯红,估计是被气的。除了深夜旖旎,程遥青向来都以干练、冷肃的形象示人,此时她眼眸含怒,眉目似嗔,仿若冰天雪地绽了一瞬的红梅。顾况禁不住心念一动。
不过倏忽一瞬,程遥青便抬起眼眸看着顾况:“……第三,因为通过校场演武拔得头筹之人,都要遣入先锋,作战场上的敢死队!”
语音掷地,如圆珠落玉盘,泠泠作响。
“你不怕死,我知道,可是若是你死了……”
程遥青说到一半,便掩住口。
顾况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显得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程遥青知道,他毕竟年轻气盛,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战场搏杀。即便是在京城和军营遭受过危险,也屡次化险为夷,甚至反过来杀死不轨之人。对他来说,天底下没什么事情是不能战胜的。
既然面前的少年冥顽不化,她何必吐露一颗真心?
她敛住口,咽下了之后要说的“我怎么办”。
她掀开虎皮被衾,穿上罗袜,站到顾况面前。少年人的个子窜得快,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程遥青需要抬着下巴,微微仰视他,才能与顾况对上视线。
她从床头拿起跟了她近十年的重刀,冲顾况嫣然一笑:“你想去,可以。”
——“只要你胜了我。”
*
顾况从未领教过师姐的武功。
掰着指头算算他与程遥青相处的日日夜夜,都是师姐护着他,罩着他,两人从未刀剑相向过。
他见过程遥青利落的刀法,却从未真正作为一个对手,与她正面交锋。
血液里似乎燃起了一小簇火焰,从心底腾起,直冲他的大脑。顾况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缠丝剑柄,他的手心出了一层微微的薄汗,心也咚咚跳。兴奋压过了对危险的恐惧,他隐隐有些期待。
两人找到了离军营十里外的一处平坦的浅滩。
北境的晚上无风无云,银月镶嵌在蓝宝石般的天幕上,月光明亮,月下之人视物毫无滞涩,有如白日。
程遥青细细往刀柄上绑好了丝缑,拍了拍身边骏马的脖子,将两人乘坐的马儿驱赶离开。
顾况干涩的嗓子咽了口口水。
她会手下留情吗?
还是像面对以前那些仇敌一样,发出凌厉的杀招?
“你的剑术,是淮南王侧妃亲自教授?”
顾况摇摇头:“我的剑招是碧桃姑娘教予的。”
“碧桃?”程遥青反应了一瞬,也摇摇头:“那你怕是敌不过我。”
顾况被程遥青的话一激,举剑护住了门户,道:“师姐,出招罢。”
程遥青冷嗤一声,身形一动,竟不避不让,直取顾况面门。
月光下刀身黯淡无光,朴拙无华,仅有一线刀刃闪着细细的银色,像是云间乱窜的电流。
刀风一凛,那道闪电迅捷无比地袭到顾况面前。
十斤的大刀,在程遥青手中舞起来毫无滞涩,嗤嗤劈空数刃,凌厉又高傲。
顾况心中暗暗纳罕。
如此举重若轻的功夫,他这辈子还是第一次见到。
程遥青这是认真了。
顾况也不敢轻敌,提气回防,剑声嗡然,金石交错。
程遥青的刀法忽而诡异狡诈,忽然清丽飘逸。随着她的变化,顾况也见招拆招,将从碧桃处习得的三十二剑招,一招一式地使了出来。
他仗着身形灵活,腾挪纵跃间轻盈矫健,一时之间,竟和程遥青斗得有来有回。
顾况所习的剑法本就轻灵飘逸。少年人脑子活络,对于变幻莫测的剑招,不过多时便能强记下来。他在来北境的路上,本就将江南莫氏剑谱中的一招一式牢记于心,此时见到程遥青驭刀的风格与莫氏剑法相似,不免又起了学习的心思。
刀光剑影间,两人似乎起了一种奇怪的默契。
你不对我下杀手,我也不对你放狠招。
如此你来我往,一炷香时间,便过了五十余招。
顾况毕竟身上带上,此时有些体力不支。他本来武功不及程遥青,全靠着身法灵敏,头脑机灵,才勉强和程遥青打个平手。但是他清楚地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这么下去,不出二十招,他便会认输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