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兰儿作了男子打扮,从背后看去,如果不仔细分辨,背影确实像极了一个人。
那个她不由自主魂牵梦萦,却有些不敢回忆的人。
程遥青在心中不情不愿地吐出了那个名字:顾况。
乍一看像,但定睛一看,很容易就发现区别。
牛兰儿在女孩儿中算是身量长的,但是与顾况比起来,还是矮了几寸。
顾况的肩也比牛兰儿宽一些,腰也略粗了几分。
想来让古择迷惑的,应该是两个人大体相似的身形,和瘦削的少年人的背影。
程遥青的声音幽幽响起:“兰儿,你可还记得,古择把你错认成什么人了?”
牛兰儿想了一想,才答道:“……好像是什么顾?”
程遥青的话语却紧紧跟上来:“他说的是顾况,对么?”
牛兰儿猛地点头,回头看向程遥青:“是了,我想起来了,就是这个名儿!程姐姐,你知道他把我认成谁了?”
程遥青却没空回答牛兰儿的问题了,她的大脑只被一件事占据:古择认识顾况,并且知道顾况没死。
是了,她怎么会没想到。
古择的父亲在兵部,既然兵部官员之子石瑞和顾况相熟,那么以此类推,古择也应该和顾况认识。
但是,顾况在明面上已经是个死人了。古择能在马厩里把牛兰儿的背影认成顾况,一定是知道顾况没死的消息。
那么事情便坏了。
在程遥青的认知中,知道顾况没死的,应该只有兵部左侍郎石文镜一家。
难道古择与石文镜也有牵扯?
她感觉形势渐渐滑向不妙的深渊。
但是程遥青又想起一件曾经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事:她在大理寺见过古择。
古择或许也见过大理寺中顾况没死的佐证。
现在面前就剩下两个猜测:第一种,古择与石文镜蛇鼠一窝,他此去前线,是要对虎贲军不利;第二种,古择与石文镜并无干系,他是混入大理寺知晓了顾况没死的消息,才携带虎符去冀州。
也就是说,想要知道古择携带虎符的目的,还要从古择与顾况关系入手。
程遥青定了定心神,心下有些计较,目光落在桌上放着的一个小小酒罐上。
这双耳酒罐做得极为精致,油亮亮的黑陶身,上面用红艳艳的油布盖住,一根草绳扎紧了封口。
此地是前往冀州之前最后一个温暖的小镇。
小镇三面环山,几乎在山坳间形成了一个小小的盆地,临近秋日,迎面的风依然湿润温暖。
因得这种气候,小镇上的粮食品类极为丰富,稻麦黍菽稷,不一而足。
有了多余的粮食,便有一种特色酒酿,称作“五粮酒”。
程遥青看着五粮酒,来了灵感:“兰儿,你能否配合我,演一场戏?”
*
按照程遥青的说法,演好这场戏,有三个要素。
第一个是古择的嗜酒。
程遥青几日前在古择房中,便碰到他打酒归来。这几日跟在古择后头,也曾看到他四处寻找佳酿,喝得熏熏然。
第二个是手中的美酒。
程遥青特地拿出了莫凌霜临走前为她准备的金饼,问店家要了一壶五十年的老酒,替换在寻常的酒罐中。
足了年份的酒对得起程遥青洒出去的金子,不揭盖子,便能嗅到一股细细酒香,一下子就把古择勾了去。
最后一个,便是牛兰儿了。
古择见过牛兰儿,还认错了人。牛兰儿带着美酒接近他,比陌生人接近更不着痕迹。
在天字号的包间里头,牛兰儿正与古择把酒言欢。
“牛老弟……”古择喝了酒,舌头都大了。他显然还没认出牛兰儿是个女子,一巴掌种种拍到牛兰儿背上,勾肩搭背表示亲近:“没想到你藏着如此好酒,哥哥失敬,失敬!”
牛兰儿顺着他的话讲下去:“古大哥与小弟一见如故,来来来,将古大哥的杯子再满上!”
古择听到“一见如故”,摆着手停下来:“欸,欸,牛老弟,你这话可不准确。”
牛兰儿趁机把满了杯的酒盏递到古择手上。
他一饮而尽,然后又说:“兄弟必须向你赔个不是,我有个顾兄弟,与你生得差不多高矮,差不多胖瘦。只可惜,他现在失踪了。”
牛兰儿终于引导着古择自己讲出了他与顾况的事情,此时正应该快马加鞭,让醉酒的古择吐出更多真话。
于是她试探性地顺着说:“怎么会失踪了呢?”
古择刚刚还一副认识了好兄弟的欢欣鼓舞,提到顾况失踪一事,一时间竟变了脸色,嚎着嗓子悲声大作:“我可怜的顾老弟啊,一家上上下下几百口,都一把大火烧没了啊。”
他一张麻子脸上涕泗横流,牛兰儿只得忍着嫌弃,捏了一块干净的帕子给他。
古择接过帕子,往脸上胡乱一抹,抽噎了两声,抓住牛兰儿的胳膊:“牛老弟,我也不瞒你,我那顾兄弟,实际上生死未卜。我此番去北方,正是为了兄弟两肋插刀。”
程遥青的耳朵伏在隔壁,将牛兰儿与古择的对话尽收耳中。
听到“两肋插刀”一词,她的心一跳。
难道古择竟真的是顾况的好兄弟,他此番运送虎符去虎贲军,也是要帮忙么?
古择还捉着牛兰儿的手哭诉,程遥青却等不及了。
她要亲自来问。
程遥青推开了天字号包间的大门,牛兰儿与古择俱抬头望向她。
牛兰儿终于可以挣脱古择满是鼻涕眼泪的手,松了口气。
古择则反应迟钝地认出了程遥青,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