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况在记忆中飞速寻找:“我当时答,欺上瞒下,揣测圣意,只有皇上身边心腹近臣。”
程遥青继续提问:“依你所见,那心腹,与石文镜关系如何?”
顾况被问得一时间心头有点发懵:“虽不能说一丘之貉,但也能包庇石文镜所作所为……”
他一颗心此时如坠冰窟:“师姐,照你这么说,皇帝的权力全被这些乱臣贼子架空了。”
程遥青倒是不以为然:“你以为呢,崇文黜武,面对良臣,鸟尽弓藏,却让肉食者尸位素餐。这便是龙椅上坐着的那位的能耐!”
顾况没想到引出了程遥青如此惊天之语。
他虽然在同龄人之中是个分外喜欢风花雪月的异类,却依然推崇四书五经,以为君臣纲常再正常不过。
程遥青的话却分外大逆不道,若是放在地上,被人拿住了错处,是要经受鞭挞的。
一方面,顾况为程遥青终于对他袒露真实的一面所欢欣;另一方面,他接话时内心却有些悚然:“师姐久居江湖之远,怎的对……那位了解得如此清楚?”
程遥青心下含了两重原因,此时却只愿抛给顾况一重:“自然是江南百姓都作此想。”
顾况却未品味出这话中的深意。
程遥青言尽于此,转而提起另一个话题:“我们如今被困在此,不如先想想怎么出去。”
顾况从怀中掏出了虎贲匕首:“大不了从这地底下挖个洞,估摸着出了城寨的地界,往外头从土里冒出去。喏,这匕首就可以。”
程遥青早在救他之时就发现了这把被贴身珍藏的匕首,忆及顾况把这未开刃的匕首架在石瑞头上的样子,轻笑一声:“你也是够大胆,这匕首锋刃未开,可钝得很,你就那它威胁别人。”
说着,从随身携带的包袱中拿出了一块乌黑如墨的长条状石头。
原来刀客行走江湖,也有卷刃之虞,因此身边常备一块磨刀石,以备不时之需。
顾况把匕首掉了个个儿,白玉柄朝外,递了出去。
程遥青自然而然地接过,温热的手指扫过顾况的皮肤,激起他一阵酥麻。
顾况使劲在心里荡开了这些杂念,只见程遥青三指捏住匕柄,掂了掂,语气轻蔑:“华而不实的玩意儿,也就这精钢刃珍贵些,谁曾想,还未开刃。”
说罢,拿出磨刀石,倾斜匕身,快速刮下。
金石碰撞摩擦之声嗡然,顾况似乎还看见了一点点稍纵即逝的火星子。
等到这匕首还回顾况手中,已是寒芒闪动。既开了刃,那股金雕玉琢的靡丽之气去了大半,剩下的是如毒蛇吐信般森冷的寒意。
顾况把这匕首握在手中,跟着程遥青在蛛网般的地下迷宫中穿行。
程遥青一边走,一边卷起指节,在洞壁处叩叩听听。顾况在后头大气不敢出,生怕影响了程遥青的判断。
终于,她选定了一处看起来较为湿润的裸露泥土:“这块的煤矿几乎被挖完了,你且从这里试试。”
顾况得令,立刻伸出匕首,一块一块地从墙壁上剜下潮湿的泥土。
程遥青本想帮助他,可惜她的刀太长了,不便于干这种活计。想要上手,却被顾况拒绝了:“师姐,手臂伤还未好,我来就成。”
程遥青嘴唇一动,明明在一片漆黑中,顾况却能猜到她下一秒要说什么:“我正靠着一块大石头,腿伤不碍事。”
程遥青的话都被他打了回来,索性闭上嘴,拿着刀把地上的土坷垃拂走。
一个金玉匕首,一个精铁阔刀,本来都是嗜血杀人的利器,如今却在这一方小小的洞穴里,做着些农铲的工作。可笑耶?可悲耶?
程遥青内心如是想。
不知过了多久,顾况总算挖出了一条能容纳一人通过的短短的通道。他此时累极了,也顾不得身上会被弄脏了,伏在一片泥土上大口大口喘气。
程遥青上前来替他,匕首一插入泥土,却感觉有些不对。
一滴水沿着匕身滴到她的手上,沿着小臂流下。
然后是一缕冰凉的水流。
愈来愈急。
不好,挖到地下暗河了!
程遥青大脑飞速运转:她在潜入城寨的时候,观察过地形。四面都是高墙,只有一条小溪弯弯曲曲地流入城寨,小溪上方是一道竹子编成的篱笆,最是拦不住人。进了城寨,才知道那是环绕在煤房边上,以防失火的。当时她只看见前院有少年经受鞭挞,以为是顾况被抓住受刑,情急之下点燃了煤房。
这地下暗河,可能是那小溪的源头所在。
刚刚那许多想法如电光般飞速掠过,只过了一瞬,匕首插入的泥土便有些经受不住水的压力,渐渐泥沙俱下。
程遥青只来得及提醒顾况:“深吸一口气,咱们从河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