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脸上那种纯粹的少女天真,因没有接触到太多男人而显得光辉。乌修平呆愣愣看着,抬起手拂去她脸庞的碎发。
“和我说说你们是怎么遇到的吧。”沈曙雀迫切许愿道:“我也要去碰碰运气。”
他们躺在吃饭的桌子上,挤在肮脏的防水布下,亲昵说着话。空气里充盈着皂角的硫磺味,沈曙雀杂草般的头发茂密铺开。她策划养头发到一定长度,偷摸拿去卖掉,“头发总不会传染疾病吧。”
乌修平用两根手指圈住曙雀的头发,粗粗一把,两个人吃着穴鼠那得到的残羹剩饭,咯咯地笑起来,又害怕又满足。
“老鼠先生是个好老板。”
“穴鼠。”
“老鼠。”
“穴鼠。洞穴里的老鼠。”
沈曙雀瘪瘪嘴,“那就是老鼠啦。”不过这不重要,她羡慕乌修平从穴鼠那得到的工资和一些剩饭优惠。她碎碎念自己在酒店后厨的遭遇,拿最低的工资,干最重的活,经理要求她每隔半小时把双手泡在消毒水里十分钟。同事们从不叫她的名字,只会叫她“艾滋病”“有病的”。
说到难过的地方,沈曙雀露出泡得发白的双手。二十出头的女孩有一双过分苍老的手,一层一层皮从指甲和指节处剥出来,消毒水灼出的泡里全是脓水。
“他们还要扣光我这月的工资。”沈曙雀埋怨起来,“真该死。他们再这样,我就躺大厅赖着不走。看谁耗得过谁。啊呜,我能去老鼠那工作吗?”
——不行。
——绝对,不行。
乌修平看着越来越近的穴鼠。他的眼瞳睁大,巴掌、拳头、各种属于穴鼠的惩罚模式在他脑海里运行,仿若俄罗斯转盘。
他想到曙雀面试失败,穿着平安生买给自己的运动服,仰躺在荒山坡上。想到曙雀与自己并肩躲在角落,狼吞虎咽。他环抱着双臂,用一种漂浮的微妙的视角欣赏着曙雀,一如富二代少爷欣赏他狼狈的样子。
乌修平为自己深深地羞愧,又被沈曙雀深深地满足。
他对沈曙雀的情感不是他对平安生的情感,但两个人在他心里的分量并驾齐驱。
乌修平始终都记得,沈曙雀开口向他借用高中的校服裤子,用针线修改裤脚。她说她会拆开弄回去,还给乌修平。
她想去面试好一点的工作,没找到西装裤,用乌修平的高中校服裤子凑合凑合。
“我要升级。我要做人上人。我不可能一辈子这样。”沈曙雀道:“啊呜。你有老鼠先生,我什么都没有。”
“是穴鼠。”乌修平强调道:“穴鼠先生。”
一个愿意给乌修平工作,对优待乌修平的好好先生。
乌修平情愿自己在沈曙雀心里活得光明磊落。
他不愿意让沈曙雀和其他人知道自己在穴鼠眼里是什么。
“你在想什么?”穴鼠扑上来,眼泪无法克制地掉下来,显得那么不可理喻,无法理解。他对乌修平道:“你是不是一直没听我说话,你刚刚在想什么。臭乌鸦。你在想谁。”
我在想。
想曙雀。想你。
想那个忽然出现救下沈曙雀的人,想那个出现在阳光缝隙里和你极为相似的男人。
那个人会是曙雀的穴鼠先生吗?
乌修平多么希望穴鼠说“是”。他伸出手,虚虚环绕住暴怒的穴鼠,慢慢地收紧。这忽如其来的亲密叫穴鼠僵直,他的怒火与他的暴力在此刻消失殆尽。穴鼠小心翼翼,像追逐泡沫一样的追逐着乌修平的手。
不敢靠得太近,又想无限靠近。
他不太理解乌修平为什么要拥抱自己。正如他对爱与温情的理解,都是在一场酣畅淋漓的运动后,带着双方温度的喘息与拥抱。
“我在想你。”乌修平回答道:“不要再闹。好吗?”
“你骗我。”穴鼠这么说着,却随着乌修平臂弯的收紧,安静躺在男人怀里。他贴在乌修平伤痕累累的身体上,耳朵压住的地方正好是心脏。
心跳声沙漏般填满穴鼠的耳廓。
“你真的在想我吗?”
乌修平没回答。
他在想沈曙雀,以及从眼前一闪而过的男人背影。
不管穴鼠如何否认。乌修平一厢情愿将那个男人当做穴鼠:这样会让他好过一些,在无能为力时,人只能用念头欺骗自己。他只有将曙雀的救命恩人当做穴鼠,才能让自己对穴鼠好。同样,他只有将曙雀的救命恩人当做穴鼠,才能让自己不对曙雀产生嫉妒。
他很早就认清,自己是个卑劣的人。
“真的。”乌修平亲吻穴鼠的嘴唇,“我在想你。”
他的回答并没有那么容易说服穴鼠。
“喝下这瓶吐真剂。再说一遍。”
乌修平喝掉。药水一点都不苦。面对同样的问题,他面不改色,“我在想你。想穴鼠。还要证明什么吗?”
“那个男人是谁?”
“不重要。”乌修平道:“不管他是谁,不重要了。”
救了曙雀的人,乌修平就当对方是穴鼠。
他主动环抱住穴鼠的腰,提议道:“去床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