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久旱的旅人突逢甘霖,或是黑夜中跋涉已久的旅者突然看到暝暝中唯一的焰火,那道光一定是把她从社交炼狱中拯救出来的曙光。柔软皎洁的光线如同月华,从门口的方向飘散下来,轻盈而不可抵抗地隔开她和其他人,辗转一圈后柔顺得如绫罗似的包裹住她的身躯,让她暂且得以喘息。
她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顺着声音传来的地方看了过去。银发如练的首席特种兵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他们身后不远处,高大的身影遮挡室内光线,投映下厚重的阴翳。他左手轻松地拎着细长的太刀,右手微微弯曲,臂弯里搭着几份密封严实的牛皮纸文件夹。因为逆光的缘故,如蝰蛇一般碧绿的竖瞳内神色看不真切,莫名给人一种暗夜丛林里的危险感。
视线对上的时候,萨菲罗斯微不可察地朝她的方向偏了下头,于是体检室里暖和的光线如同水流一般湲湲淌上他的侧脸,照亮黑暗中模糊的一切,碧瞳里的情绪一下清晰可闻,那丝微妙的危险感顿时烟消云散。
还好吗?萨菲罗斯的眼睛似乎在说话。你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疲惫。
丝丝缕缕的甜意就像蜜罐翻倒一般从心中蔓延开来,几乎是要用尽全身力气她才能压平想要上翘的嘴角。她垂眼放下茶杯,陶瓷杯底和桌面碰撞出的噪音仿佛是某种古老的魔咒,打破空气中所有沉滞的尴尬。
扎克斯如梦初醒般重新直起身子,转头看了过去。
“萨萨、萨菲罗斯……”足以代表在场的所有人。不论是惊诧的神色还是支支吾吾的话语都足以表现出他内心的错愕,也是其他所有参与热聊的员工的错愕。
她也仿照扎克斯的模样站起身来。身体微微一转,面部顿时背对众人。在其他人看不到的地方,她朝萨菲罗斯露出一抹笑容,轻轻点头,就像是某种隐秘的信号一样。
萨菲罗斯目光微动,同样也以一种隐晦的幅度朝她颔首示意。
——没什么事。
——我知道了。
“今天的体检已经结束了。”她先是这么说道。
身边的人注视她的神色里都带有一丝紧张,似乎生怕她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一样。
……医疗翼的员工也怕特种兵领导查岗吗?
不合时宜的思绪像流星一样飞快地从脑中闪过,没有留下什么痕迹。朝身后递去一个放心的眼神,她换上公事公办的口吻,向这位突然莅临体检层的特种兵指挥官解释道:“刚才有塔克斯来通知过,今天安排的所有新兵都已经初审结束。我们这边的进度也差不多了,离下班还有一点时间,就一起聊聊天。”
“原来如此。”某位具有跨部门震慑力的领导了然点头,俨然也是用着公式化的态度。
灯光倾洒到他身上,如瀑的银发就像散逸的月华,清冷而昳丽,宛如不可被亵渎的神明。
掌心有点痒,就像是被羽毛轻柔扫过一样。她不着痕迹地收回目光,眼下这一层里的无关人员差不多都已离开,再往后的流程也要等到明早才能推进。
略定心神,将笑意掩藏在无人察觉处,她遵循着一名突逢上级的普通职工人设,代替身后的同事们问出他们心中的话语:“萨菲罗斯先生,不知道您突然来这里是有什么事呢?”
她绝对从萨菲罗斯眼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笑意。
平静而青翠的水面清澈见底,任何波澜都挡不住观者的窥伺,而湖底的主人很显然并没有遮掩那点褶皱的想法,直白又赤裸地让情绪现于眼中。春风拂过湖面,留下粼粼清波,正如他开口时的语调:“我想或许我有权了解今年新兵的体检通过率。”
并没有领导宣令时的压迫感和咄咄逼人,更像是协商一般的平和。此时眼前的首席将领看上去好说话得吓人。
“当然。”她应道。
伴随几道滋拉的摩擦声,身后的职员们也都陆陆续续地站起身来,形态拘谨。其中最为明显的要数那几名过来帮忙的2nd,似乎是觉得萨菲罗斯站着他们坐着是一件很不该的事情一样。当然,拘谨之中也免不了对于萨菲罗斯为何会出现在此的揣度。
神罗赫赫有名的招牌将领,应该出现在前线、在指挥室、在战斗模拟室,唯独不该在这开春之际出现在小小的体检室。
视线扫过桌面一厚一薄的两沓材料,她抱起更薄的那叠,不着痕迹地递去台阶:“是因为五台战争的缘故吗?”
五台战役进入攻坚阶段并非秘事,新年这段时间里,不少米德加市民都在论坛上高谈阔论,抒发着对前线战事的见解。其中谈论最多的,无外乎是对战事结束时间的猜测——
有萨菲罗斯这个人形兵器在,神罗军势如破竹,战事结束想来也应该是这两年的事情了。
“嗯。”萨菲罗斯十分自然地接下她的台阶,经由对话的桥梁,他得以名正言顺地看向她,促狭的意味透过目光传递,“连轴转的进攻会让许多特种兵吃不消,新兵的身体素质也需要我们额外关注。”
“那么,”她一本正经,“劳烦您跟我移步到里间的办公室,我会为您进行详尽的解答。”
“所以,萨菲罗斯先生,你真的要听我汇报吗?”她含笑问道。
鲜少踏足的26层办公室内空无一人,铝合金大门在身后缓缓掩上,遮蔽最后一丝来自走廊的晦尘光线。她按下照明灯开关,不多时纯白的光线便驱散尽此间阴霾,细小的灰尘在灯管下飘飞。
她把体检材料全部放进档案盒后,才转头看向萨菲罗斯。
男人并没有跟着她走进来,关门之后,他便随手把正宗放在门边,颀长的身影也如正宗一般闲适地倚靠在门板上。他似乎很爱在背部倚靠着什么东西的时候环起双臂,而后做出微微垂首的姿态,可能是因为这样的姿势更加放松。也更加美丽。
垂额的时候,几丝散乱的碎发拂过特种兵宛如刀刻般凛冽的眉宇,仿似冰原上飘飞的细雪,却没有隆冬时冷冽的意味。灯光也如刀刃般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明的黑白分界线,就像古迹内艺术家留下的绝艳雕像,线条完美,轮廓分明,阴影深邃。
而此刻他的视线正如追光的猎豹一般追缠着她。
“你可以介绍。”同样浮着笑意的声调,却意外摆出了上对下的语气。意识到她微挑起的眉角后,这位战功显赫的首席指挥官终于放任嘴角如往常一般勾起细微的弧度。
“我批准你现在开始。”
短暂的对视里似乎有细密的电流窜过,带着滋滋啦啦的白噪音。
背后一门之隔是或许还没离开的零散同事,眼前从公共场所里开辟出来的私密空间里只有他们二人,即使对神罗产物的隔音效果十分放心,可依然有某种晦涩难言的感觉宛如冲开泥泞的水泽般在血脉里流淌,像是在喧嚣着什么秘而不宣的事情。
叛逆的色彩鲜活地跃上眉间,她重重地放下档案盒,踩着闷响的节奏答话:“遵命,长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