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好第二天是休息日,不管是神罗的科学部门,还是工作压力最大的特种兵部队,都可以短暂地休息一下,不然她真的要后悔梦魇方醒时打出的那个电话。
他们一前一后地走上狭窄的楼梯,地理位置边沿的老旧公寓楼,连电梯都没有。
她的公寓不算大,二十平米的单间,卧室就占去了四分之三的位置,剩下的厨卫阳台连在一起,逼仄到只够一人通行。而这就是神罗配备给刚搬到圆盘上层的员工的最基础的宿舍,月租三千Gil,超过她工资的三分之一,虽小,但好歹不用闻贫民窟污浊刺鼻的魔晄气味。
“公寓有点小,你将就一下。”看着萨菲罗斯弯腰走进房门,她提醒了一句。天可怜见,她的房门高度只有一米九,还不够萨菲罗斯高。
说来上辈子萨菲罗斯好像并没有来过这间公寓。前世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她已经从这里搬到另一栋更高级的公寓楼,离神罗大厦更近,户型也升级为一房一厅,拥有了更多空间。至少不会在萨菲罗斯进门后,就立刻显得捉襟见肘起来。
“嗯……”萨菲罗斯点头,生疏地打量起眼前的公寓,房间里除了书桌前的一张椅子以外,几乎没有其他可以落脚的地方,地面上还放着一个高度只到他长靴一半的小圆桌,可旁边也没有凳子,他有些无所适从,便环抱起双手,礼貌地站在书桌附近的位置看她,“神罗给科学部门的研究员,配的就是这样的宿舍吗?”
“不是。”她说。
为了让这里的空间显得更大,她特地撤去了高脚餐桌,转为低矮只及小腿肚处的矮脚圆桌,平时除非加班写文件或阅读,她也不会拉开书桌前的椅子,这样的好处就是能显得房间里比较空旷。她从衣柜旁拿出两个坐垫放到地面,自己坐在了离床较近的那个坐垫上。
“准确地说,除非高层干部和神罗士兵,神罗不会给任何员工提供宿舍。不少混到部长级的中层干部到现在都还每天赶着列车,回贫民窟的家里过夜呢。上层寸土寸金,神罗也只是保证我们想租的话肯定能租到房子。不过有员工的身份,在圆盘上租房倒是能有点优惠……委屈你一下啦,能待客的桌子只有这个,坐吧。”
萨菲罗斯走到她对面的坐垫处坐了下来。她这里的空间确实太小了,以往行军的时候,萨菲罗斯经常和部队一起就地扎营,而后围着篝火席地而坐,但从没有哪次像现在这样,坐下后双腿不论是伸是屈都不太妥当,最后他观察着她的动作,盘起双腿。
这个时候应该要聊些什么呢?鼻间隐约闻到一些香味,偏甜,但不腻,像是夏秋时节原野上果实盛开的气味,草木清新的香味和瓜果成熟的清香混杂在一起,闭上眼嗅闻的话像是躺在夕阳下柔软的草地上一样,暖暖的,是很温柔的味道。
于是萨菲罗斯的目光循着那丝清香定格在圆桌中央的玻璃瓶上,里面是深橘色的液体,里面放着柠檬片、橙花、玫瑰和茉莉花,还有一些他辨别不出来的植物。
萨菲罗斯选择了这个作为话题开始:“香薰?”
“啊……嗯。”她先是愣了一下,隔了一会儿才从回忆里找出它的由来,“是朋友送的,我闻着味道不错就用了。怎么了,你喜欢这个味道吗?”
萨菲罗斯应了一声,本来想说的话不知是触碰到哪个机关,被他收了回去。并没有评价好或不好,他只是模棱两可地给出一个答案,“这个味道闻起来很像你。”
“有吗?”清甜温润的味道,怎么闻都不像她本人,真要形容她的话,怕是腐烂陈朽才贴切。思及此处又不免想起上辈子的时候,从最开始她就是这样,后来不管怎么去演,也始终改不了烂透的本质。而最悲哀的是,或许直到现在她也没办法完全摘下社交面具,“我的朋友也是这么说的。”
“你有很多朋友?”萨菲罗斯抬眼看了过来。
“朋友再多,交心的也没有几个。”她回道,“就比如这个香薰,你们都觉得味道像我,可我却觉得既不像我,也不符合我过去的喜好。”
“可你还是拆开来用了。”
“嗯……因为需要。”
曾经的达索琳需要很多很多朋友。她费尽心思维系人际关系,可以说也有为了这么一刻的目的在,收到所谓朋友的馈赠,会让人产生一种被在意被爱着的感受,尽管大多时候这种感觉都是一种错觉。
她尽量用一种玩笑的语气解释道:“如果让我泡在没有任何特殊气味的空气里,我会死的。空气中魔晄的气味已经够臭了,更别说再加上工业城市里排出的废气和铁锈味。”
萨菲罗斯配合地笑了一声,接上她的玩笑话:“很可惜特种兵公寓有单独的空气净化系统,被污染的空气流进里面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真是令人羡慕啊。”
“如果下次有机会的话,你可以来……”
“不过就算空气被净化过,也不是不能……”
话音不期然撞在一起,两人同时一愣,又同时止住话音。最后是萨菲罗斯先抬了抬手:“你先。”
她说道:“我想说的是,就算空气被净化过,也可以放置香薰。这种时候香味可以给单调的空气增加一些情调。那么你呢?”
“……没什么。”萨菲罗斯止住了先前的话题,有的话语一经打断,回过神来时就很难重新将它诉诸于口了,“你觉得这种味道不适合你,那你喜欢怎样的味道?”
“啊……”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意外之色,随之而来的是无言的缄默。
上辈子她从尼布尔海姆捡回一条命后,就再也没有换过香。后来常用的香是她自己去贫民窟找民间的调香师调的,用了焚香、腐木和黑百合,是很冰冷陈腐的味道。每次香味通过呼吸的循环沉入肺里的时候,都会让她错生出一种自己正躺在棺木里的感觉。被潮湿的泥土包裹,好像回到母亲的子宫、或者死亡的怀抱里。
本就破碎的身躯,早已腐烂的灵魂,配合香薰里苦涩阴冷的气味,残留于世的□□一瞬间被剥离掉意义,好像能在那无声扩张的香气中,随着尼布尔海姆的那场烈火,和所念之人一起沉入不被救赎的渊狱里一样。
但这不是喜欢,而是她认为她“应该是”的模样。
她思考了一会,用很轻的语气回应道:“雪松、冷杉、薄荷叶、杜松子……大概是这样的味道吧。”
“……最好可以加一点百合的味道,不用很多,有一点点就可以。”她补充道。百合香与臭都在一瞬,表面上看起来纯洁美好,实际上比其他的花朵都更易腐烂得多。就像她一样。
闻言萨菲罗斯有些讶异地挑了下眉,“……都是很清冽的气味,为什么?”
他总觉得这样的味道和她的形象差距太大……不,真要说像的话,可能就只像她冷调的发色。就连那双透亮的青色双眼,也常常因内里浮漾的情愫变得分外柔和。
“……因为像你。”
“像我?”男人的语气有些飘渺。
“不像吗?”
“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
“……可能就和我那些朋友定义我一样吧,我也在定义你的属性。”有些自嘲的语气。
“说来听听?”他似乎对此很感兴趣。
她端详着萨菲罗斯的脸,视线一寸寸滑过他的眉眼,从锋锐冷峻的眉宇弧度,到挺拔的鼻梁,再落下去,宛如刻刀削过一般的淡色薄唇,唇角惯常带有一缕恰到好处的弧度,就像古老神殿上英俊的神子。
胸膛内某处开始发烫,灼热的情绪随着血液的流动满满蔓延到全身,并不汹涌,也不热烈,只是势头不可阻挡,有点像夜晚时的潮汐,带着柔和却不容抗拒的力度,席卷踩在沙堤上的足印。她微不可见地捏了下手指,突然萌生的情绪致令指尖都发麻,有一瞬间她甚至分不清坐在自己对面的到底是谁。
她慢吞吞地说道:“雪松和冷杉同样都是清净而冷淡的味道,萨菲罗斯给人的第一眼就是这种感觉,表情经常是内敛的、银色的长发衬上常常反射出冷光的肩甲,会给人一种清冷又不好接近的感觉吧。”
脸颊有些烫,“薄荷叶也是差不多的感觉,可是看上去还很像你的眼睛……?”
她在说些什么啊……
“杜松子除却前面说的清爽以外,还有点辛辣的刺激感以及甜味,说不定正对应着萨菲在除却战士身份的冷冽威压以外,还有一分意外的温柔吧。大概就是这样了……”
声音越说越微弱,说到后面她都几乎不敢和萨菲罗斯对视了,偏偏在她绞尽脑汁形容的时候,她还在萨菲罗斯的眼睛里看见了几丝清浅的笑意。
而事实也是如此,在她说完之后,萨菲罗斯低低地笑了起来,是单独听着笑声都能感觉到他愉悦的类型,垂落的视线甚至还能看到他因为笑意而不断震动的胸膛。
……更羞耻了。有种被迫展示自己所有的耻感。哪怕是前世和萨菲罗斯在战场对峙的时候,她都没像现在这样产生出“临阵脱逃”的想法。
“……很特别的解释。”过了一会萨菲罗斯才停下笑音,慢悠悠地总结道。
“……那么请本人评价一下?你觉得这个味道像你吗?”破罐子破摔的意味。
“或许像吧。”萨菲罗斯应道,“我想不出可以反驳的话语,也并不排斥这样的解释。”
她怔了一下,而后缓慢地抬起头,看向萨菲罗斯。
——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原本充满了羞恼而不敢和人对视的眼眸中,此刻被强势地挤入一丝光亮,宛如夜幕中伴在弯月旁的那颗星星,璀璨发亮。
萨菲罗斯的目光停顿在她脸上,过了会儿才略显不自在地错开:“如果真的要用什么味道形容我,那么或许这会是最好的答案了。我也不反感这些味道。”
她如释重负般呼出口气,终于露出一丝轻松的笑容,好像刚从死神的镰刀下逃脱,或者写完了一卷棘手的试题:“那我想好了,下次有机会的话——嗯,如果有机会看到符合这种味道的香薰,我就买来送你。”
“不。”萨菲罗斯沉默一瞬,“不用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