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一颗定心丸入了腹,被胃液吸收进身体里,柯跃尘长长舒了口气,感觉心跳逐渐慢下来,恢复正常。
“这下放心了?”那人晃晃他的手,添油加醋地问。
明知故问的易少爷很快遭了报应——他的手被柯跃尘用大力金刚指狠狠掐了回去。
饭后从店里出来,只觉得街上空气格外清爽,两人没有回家,混在熙来攘往的人群里装游客闲逛。
大概是周末的缘故,今晚夫子庙十分热闹,张灯结彩,欢声雷动,浓重的商业气息在雕栏画栋和飞檐翘角之中并不违和。
行至一个狭窄的路口,天空中紫光一闪,惊雷炸响。
一时间尖叫声四起,人潮大幅度涌动,热闹的古街顿时混乱起来。
嘈杂声中,柯跃尘亦跟着人群不知所措地移动,没走几步,易垒忽然伸出一只手,从腰后绕过来拽住他,把他往身边带。
这一幕跟刚刚被捂住双眼的感觉很像,来自那人的力量笃定又强大,不容质疑和反抗,柯跃尘忍不住抬头,看到身边人头攒动,上演的竟也是差不多的戏码。
有父亲把妻子和孩子护在怀里,有男孩把女孩的头按在肩膀上,而身前一对头发花白的老夫妻正紧紧拥抱在一起。
远处灯光酒色红绿相映,夜空虽黑,却并不纯粹,说不出为什么,这一刻,柯跃尘很希望自己变成女孩。
这是从未有过的想法,以前他觉得爱情无关性别,什么世俗伦常,自然法则,都不过是人类自以为是的定义,无需放在眼里。
但他不在乎,不代表别人不在乎,不代表这就是件稀松到人人皆谓之平常的事,所以易垒或许喜欢他,爱过他,却不会坚定不移地选择他。
如果变成女孩就好了,如果他是一个世俗意义上的女人,那他们大概也会有如斯的一生——从年少相伴到老去,从黑发相濡到白首。
可事实却是,他们连在大街上接吻都没有过。
又是一阵沉闷的滚雷声,几秒钟后,雨珠大颗大颗纷至沓来。
人群在极短的时间内鸟兽散尽,有的变作街边之犬,有的化为檐下之燕。
柯跃尘在一家糖炒板栗店门前落了脚,这家店面积不大,三尺宽的玻璃柜台,上方用电线吊着只蜡黄的灯泡,在风中来回飘摇。
就这么几步路的工夫,脚底便进了水,胳膊被淋透半边,易垒也好不到哪去,额发散乱地贴在脑门上,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灯光摇曳,一下一下晃在那人身上,将他的身影拉得又直又长。
他的西装外套里是那身被柯跃尘唾弃的黑蓝格子衬衫和灯芯绒马甲,衬衫纽扣一丝不苟地系着,将领口抻得笔直,而马甲胸前的口袋亦端方板正,这么看确有复古的味道。
糖炒板栗的甜香味阵阵扑来,柯跃尘恍惚了一下,才察觉身后有人拍他肩膀。
是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一头嚣张的红发正源源不断地往下滴水,含烟的嘴唇半开半张,在问他身上有没有打火机。
没有多想,柯跃尘低头去摸口袋,行至半路的手陡然被人捉住,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被易垒拉到身前站定。
“他不抽烟。”那人按着他的肩膀,对身后的红发男孩说。
五分钟后,男孩冲进雨里,拦下一辆的士走了,易垒的手心滑过小臂,轻轻扣在柯跃尘手腕上。
雨越下越大,没有要停的意思,雨滴汇成雨帘,而雨帘又交织成大片大片的白色落下来。
这漫天的白色,如果下降的速度慢一些,那场景大概会像飘雪。
对了,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可惜南京很少下雪,就算下,也不是内蒙草原上那种足以覆盖万物的大雪。
但是没关系,反正雪也会融化成水,冰霜雨雪,在本质上都没有区别。
想到这,柯跃尘蓦地转身,将易垒拖进滂沱的雨幕里。
大脑下意识的反应是跑,拉着身后那人一起。
其实柯跃尘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跑,明明膝盖还有伤,明明跑也跑不快,但大雨如注,仿佛千万片雪花融化在头上,或许只有壮烈的奔跑、剧烈的呼吸和猛烈的心跳才配得上此情此景吧。
“易垒!”甫一开口,雨水就灌进嘴巴里,柯跃尘抹了把脸,却没法将声音变得更加清晰,“如果我是女人就好了!一天,一个小时,哪怕一分钟也可以!”
轰隆一声,雷鸣四起,易垒跟在身后半天没有出声,大约是没听见。
但都无所谓了,只要他还在,只要他还能陪着他这样发疯,就够了。
过了好久好久,感觉一辈子都在脚下跑完了,走尽了,柯跃尘才终于停下来。
他们站在一个不算宽的十字路口边上,踩着信号灯时红时绿的光,偶有车辆路过,留下几声鸣笛和一片水花。
不过张嘴喘了几口气,嘴里便又噙满雨水,但发热的大脑也得以冷静下来,柯跃尘对着模糊的街景暗自出神,直到易垒挡住眼前的画面,隐约说了“你不用”三个字。
周围太吵,柯跃尘只能大声喊出来:“不用什么?”
那人没有回答,而是将西装外套脱下来,拧干,撑开,像一把伞那样罩在他头上。
雨似顿了,耳边亦安静下来,柯跃尘揉了揉眼,这才看见易垒整个人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无数条水流沿着他的脸部轮廓汩汩而下,在光影的打磨下,有的汹涌如汗液,有的深刻如泪痕。
“所有。”易垒说。
“可......”电闪雷鸣,那人的脸又不甚明晰,“为什......”
话还没说完,便有一只手伸进西装,绕过脸庞,按在他后颈之上。
“因为如果你是女人,我不会做接下来这个。”
柯跃尘猛地睁大眼睛,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张脸便由远及近,逐渐清晰——先是两道棱岸的眉骨,再是一截的英挺的鼻梁,最后是一张潮湿的薄唇,落在他嘴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