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会儿吊针刚打上,他人在椅子上坐着,眼睛却盯着某只辛勤劳作的小蜜蜂。
“小蜜蜂”柯跃尘关好门窗,打开空调,从保温杯里倒出热水,又绕着大少爷“盘旋”了一阵,这才老老实实在那人身边“降落”。
其实也就老实了两秒。
等他大步流星地从门外进来的时候,手里还多了只透明玻璃瓶。
冬天打吊瓶堪称手部冰刑,空调的暖永远浮于表面,而药水的冷却是由内而外的。
在柯跃尘遥远的记忆里,扎针的那只手时常因为没有热水袋,而被冻得失去知觉。
后来他爸想出一个办法,在废弃的输液瓶里装上热水,用来暖手,效果绝佳。
现在他便也有样学样,如法炮制一个给他男朋友,反正这屋里头也没其他人。
柯跃尘有个好爸爸,这点毋庸置疑,而这件事之于易垒,似乎就没那么乐观了。
大少爷的爸爸别说送温暖,不泼凉水就谢天谢地了。
“其实我爸也很好。”易垒摸着瓶塞,将那小小的玻璃瓶整个儿揣在手里,“小提琴和足球都是他教我的,那时候他工作还不忙,我妈还在世,家里总是热热闹闹的。”
这是易垒第一次主动提起自己的妈妈,柯跃尘忍不住问:“后来呢?”
“后来我爸公司越做越大,我妈权衡之后,决定回归家庭。她自以为找到了可以依靠终身的人,只因那时不知道......”
“不知道什么?”
易垒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了一下,自嘲似的:“不知道依赖意味着失去自由。”
柯跃尘从未在易垒脸上见过这种神情,心蓦地揪起来,变成乱糟糟的一团。
混乱中他想起一句话,能为你遮风挡雨的,也会让你不见天日。
依赖是一种慢性自杀,这个故事从开始就有了注定的结局。
“我妈重新工作后就和我爸分开了,她是个记者,有次采访没能从战场上回来。当时我爸对我说,你妈宁愿死,也不愿要你。柯跃尘,你知道这句话对于一个八岁的小孩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说完不等回答,他又兀自笑起来。
“意味着说这句话的人成了他唯一的救命稻草,意味着他会对那个人唯命是从,极尽讨好。”
“讨好”这两个字如一枚细长而冰冷的银针,扎进盘根错节的脑部神经里。
原来那一柜子的奖牌证书是这么来的,原来那句“我爸喜欢”是这个意思。
柯跃尘用力抓住易垒的手,他心里有太多疑问。
比如那个人还对你做过什么?比如这十年来你是快乐多一些还是难过多一些?
然而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说不出口。
“都过去了。”易垒拍拍他的手,安慰道,“现在他是易建业。”
外面风声鹤唳,输液室的窗户关不严,总闪着条缝,“呼啦呼啦”的。
其实就算易垒不说,柯跃尘也能想象得到,他不说话只因觉得自己没用。
没有强大到可以支撑易垒与父亲抗衡,同时也成为不了他们父子冲突的缓冲剂。
当然还有比这些更糟糕的,他连那人想要的究竟是什么,都不知道。
电话响了,是胡严。
也就是在这时,柯跃尘才记起来,明天的财管课要交作业。
彼时他正捧着杯子给大少爷喂水,手机开的外放,胡严的大嗓门就跟3D立体环绕声似的在屋子里回荡。
“忘了?下午上课的时候你就说晚上有事,敢情不是写作业?”
柯跃尘确实忘了,自从跟大少爷谈恋爱,他便隔三差五地忘这忘那。
照这样下去,明年的奖学金都要保不住,红颜祸水这个词果然说得对。
“你晚上有什么事?”“红颜祸水”本水突然问。
电话里还响着忙音,柯跃尘一下没反应过来:“就是......帮周小成给你送饭啊。”
“你什么时候遇到的周小成?”
“晚饭的时候啊。”
“你下午上课就知道晚上会遇到周小成了?”
柯跃尘一拍大腿,总算想起来了:“我本来打算下课去宿舍找你来着。”
然后因为天气太冷,以为大少爷懒得出门,就想去食堂买了饭顺路带过去。
结果被周小成捷足先登,于是阴差阳错地变成了他帮周小成给大少爷送饭。
雪中送炭硬生生成了为人作嫁,简直没地方说理。
“你吃醋了?”易垒问。
柯跃尘晚上吃的是周小成打包的那份煲仔饭,烧菜的师傅醋放多了,鱼香茄子酸不溜秋的。
“对啊,我吃了一大碗,怎么了?”
大少爷本来好端端的,听完这话突然瘫软在椅子上,一副随时要上西天的模样。
不是输液器滴速太快让他头晕,就是空调温度太高让他头疼,简直就是天降劫难。
“还有哪里不舒服?”
刚刚调好滴速和空调温度的柯跃尘,此刻正摸着那人的额头,神情紧张。
“没了。”大少爷陷在柔软的座椅里,懒洋洋地,“就是想吃东西。”
“想吃什么?我去买。”
“想吃油焖茄子、土豆肉丝、番茄炒蛋......”那人停顿几秒,接着一字一顿地补充,“你做的。”
柯跃尘听得直愣,这些菜他会做是没错,可眼下上哪儿给易少爷弄去?
易垒的手就在这时握上来,他的手刚从玻璃瓶上拿下来,很暖很热。
“我说的不是现在,”他望着柯跃尘,“而是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