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首先要穿过润泽湖,绕道泽园,跟已经大四的文艺社社长拿钥匙,然后返回图书馆负一楼的排练室拿音响和话筒,最后送回讲座现场。
就在五分钟前,柯跃尘还是一副六神无主急火攻心的模样,这会儿已经一身轻松笑逐颜开。
他没想到易垒会答应,一时间兴奋过头,如今回味起来,隐隐觉得自己当时有些咄咄逼人,不禁收敛了笑容。
“你跟文艺社社长熟吗?”柯跃尘快走两步追上去,“这个事会不会让你为难?”
易垒在一旁闷头走路,神色不明。
柯跃尘咯噔一下心想,完了不会真生气了吧,一股寒气忽地从后方蹿进身体,他缩起脖子猛地一“嘶”,因为后衣领被人揪住而被迫停在原地。
与此同时,有个男生擦着他的肩膀疾驰而去——原来他差点跟人撞个满怀。
“你在教室里上蹿下跳就算了。”易垒松开柯跃尘,语气里满是揶揄,“在外面还横冲直撞。”
来往学生实在太多,这一打岔,他们干脆在桥上伫足,等这一波人散尽。
柯跃尘以手肘做支撑,斜身靠在桥栏上,没款没型地站着,易垒则四方端正地立在旁边,两人一起打量着行色匆匆的人群。
“你干嘛跟过来?”易垒突然问。
“因为好奇啊!”
“好奇什么?”
“你看——”柯跃尘耐心道,“咱俩打过好几次照面,我不知道你的专业,你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有点说不过去?”
易垒直白道:“没觉得。”
“没觉得?你不想知道我的名字?”
那人不吭声,像是默认了。
然而柯跃尘自认他们早已不是什么点头之交,他咬咬嘴唇,沮丧中带着难以置信:“那以后见面你怎么称呼我?”
易垒一字一顿:“可以不见面,不说话。”
这几个字伴随着突如其来的寒风,在润泽湖面掀起波澜。
柯跃尘被呛得接连咳嗽,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令易垒如此抵触他,以至于每次跟他说话都像在自取屈辱。
明明上次他帮他赶走眼镜男的时候,那么主动,那么热忱。
“再说我知道。”
柯跃尘猛然回神:“知道什么?”
易垒的目光落在他惊诧的双眼上:“知道你是那个放着南大不上,非来上这个破学校的傻子。”
上课铃声响起来不多会,路面上的行人便消失殆尽,校园里重归寂静与空荡。
经过泽园超市,易垒进去买东西,出来的时候递给柯跃尘一瓶牛奶。
“还你。”他说。
“还什么?”
“矿泉水。”
柯跃尘听得一怔,想说这有什么可还的,那矿泉水本就是借花献佛,教室里谁都可以随便拿随便喝,更别说他还帮忙分发了宣传册。
很快手心就被塞进一个圆圆的瓶子,瓶身带着干燥的温度,是热的。
文艺社社长人不在,但男生宿舍向来不爱锁门,易垒在社长的电话指挥下很快拿到钥匙。
钥匙圈上除了一个龇牙咧嘴的兔子,还挂着两把钥匙——一把个头大一些,像是开防盗门的,另一把就是普通的黄铜钥匙,缝里卡着陈年的垢。
排练室的黑色铁门是用那把大钥匙打开的,推开门便是一股淡淡的霉味,室内很乱,堆着花花绿绿的演出服。
易垒很是熟悉这里,带着柯跃尘穿进一条长长的走廊,走廊两边是一间间独立的排练室,每间布局差不多,大概有五六间。
再往前,在走廊的尽头右拐,进入一条狭窄的过道,过道一面是墙,一面是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
第二间便是设备间,里面堆满音响和话筒,他们各挑了一台新的,又连上电源试了一下,确定可以用,才装上小推车往外走。
出了设备间,转头,眼前的场景陡然变得诡异起来。
他们所处这头的过道灯开着,而另一头却没有,那昏暗的过道是个弧形,墙壁延伸出去,一眼看不到头。
那里像是从未有人踏足,随着脚步的深入,地上的灰尘越来越厚重,墙上的蜘蛛网越来越明显,刺鼻的气味也越来越浓烈。
过道尽头是个荒废已久的厕所。
来的路上柯跃尘就注意到,每间排练室都有单独的卫生间,所以过道这一头人迹罕至,厕所无人问津,自然就在情理之中了。
柯跃尘本抱着猎奇的心理,此时正感失望和无聊。
他记吃不记打,看见易垒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像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戏耍人的心思霎时又起,正要开口,蓦地瞥见一个东西。
“我靠!”柯跃尘的声音在过道里骤然响起,“这儿居然有个门!”
那是一扇白色的门,因为被粉刷过,所以跟墙面完美融为一体,若不是下面的缝隙里露出一些暗红色的锈迹,根本发现不了它的存在。
“所以另一把钥匙是开这扇门的。”柯跃尘搓搓手,立刻来了兴致,“要不我们从这边出去?”
易垒显然也不知道这扇门的存在:“你知道门外通哪里?”
“不知道啊,但我刚从厕所窗户看过了,外边很多树,应该有路可以走。”
“你好奇心有点重。”易垒欲言又止,停顿几秒才说,“你是不是忘了,我们还有辆车?”
讲座结束的时候八点刚过,编辑部的白衣男生出于感激,执意要陪易垒还设备。
柯跃尘在教室等了半天也没见他俩回来,最后被胡严叫去小街。
他们打算搞点东西填肚子,一起来的还有胡严的老乡,一个黑黑壮壮的男生,叫钱洋。
胡、钱二人先去麻辣烫店就坐,柯跃尘则独自前往小街深处,他要去“喜得美”打包点鸭锁骨和盐酥鸡做餐前小食。
油炸的香味钻进鼻腔,他才意识到自己很饿。
说起来,他跟易垒自从出了教室,之后就一直在一起,一起去泽园,一起去排练室,一起回到竞秀楼,一起坐在教室最后,一起听完整场讲座。
期间易垒没有吃晚饭,柯跃尘则喝光了那瓶牛奶。
也不知道那人饿不饿,或许他该在教室里等一会,叫上他一起来吃晚饭。
然后老天爷就像跟他心有灵犀似的,他拎着两包热烘烘的食物出来,还没走两步,就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易垒和一个女生并排站在煎饼摊前,各自捧着一杯奶茶,靠的很近。
“滋啦”一声,煎饼被从中间一分为二,老板把饼铲进纸袋,套上塑料袋,从冒着热气的锅上递出来。
柯跃尘轻哂,心说他才不会接别人递过来的东西,下一秒,饼就落在易垒手中。
尔后他朝女生那一侧转过身去,柯跃尘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这时,不远处一个男生走过来,身形与易垒相似,他停在两人面前,将女生和易垒手上的奶茶接过去保管。
煎饼辗转来到女生手上,她打开袋子,一边揭,一边说着什么,白色的热气直往外冒。
她忽地抬头,他们四目相对,不知道易垒说了什么,她弯起嘴角大笑不止,另一个男生也跟着笑起来。
煎饼露出整齐的边角,黄中带白的外皮清晰可见,柯跃尘眼皮猛地一跳。
只见女生踮起脚尖,同时提起双手,将热乎乎的煎饼递到易垒嘴边。